14、第二回 回望孤城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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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圆珠在马车的摇晃中醒来时，周围一片乌黑，伸手望不见五指。
今夜这般黑？
有人在她的身侧，紧握住她的柔荑，她紧张起来：“谁？谁在那里？”
“阿汝，别怕，我在。”是完颜宗弼，只是声音哑的厉害。
强健的胸膛，如铁的臂膀环绕着她，她动弹不得。
“为何今夜不点灯了。”赵圆珠有些疑狐，她记得完颜宗弼晚上从不肯吹灯。
“嗯，今夜没点。好好睡一觉。”完颜宗弼低沉的应了声，却充满着辛涩。
“完颜宗弼，我为什么连你也看不到了？”赵圆珠心头涌上一阵恐惧。
“今日天黑……”
“我瞎了？”赵圆珠陡然拔高了声音，她是不是瞎了？是不是？
“没有，没有，不是的，不是的，”完颜宗弼掌心的温度传来，让赵圆珠稍稍安定了些，“赵怀让说你只是犯了旧疾。再加上近日来又是受伤又未曾好好休息，积郁成疾，昨夜淋雨，高烧不退，才会一时看不见，等你烧退了，眼睛自然就好了。”
积郁成疾？旧疾复发？
赵圆珠崩溃的想要扯下眼睛上缠上的棉布带，完颜宗弼手疾眼快的制止了她：“阿汝，别动！”
“我是不是瞎了？”赵圆珠捶打着他矫健的胸口，声音愈发的尖锐，“我是不是再也看不见了？”赵圆珠猛地又口吐鲜血。看得他眼皮直跳。
“停车！赵怀让1赵怀让！”他急的大叫，“阿汝，你听我说，你不会瞎的，不会的，只是因为你的烧还没退。”
“我不信！你骗我……”
“我不会骗你的，阿汝，你不信我，你可信赵怀让？阿汝，别哭，你的眼睛会不舒服的。”他只觉得心痛的厉害，就算真瞎了，他会养她一辈子的。
“怀让呢，我要见怀让！”
“帝姬，确如狼主所说。”赵怀让清冷的声音陡然在车外响起，令她瞬间安心了不少。
“阿汝，别怕，我都在。”完颜宗弼紧抱着她。
“我们去哪里？”赵圆珠刚刚听到了那一声停车，莫不是金兵已经开始北上了？
“齐州寿圣院，听斡离不说，那里是佛门静地，景子也美，适合你养伤。”完颜宗弼轻轻抚着她的泪痕，温柔的不像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帅。
半晌后便进入了齐州，因是山路，马车尤为颠簸，赵圆珠再无半点睡意，索性掀起帘子，嗅着马车外头那雨后夹杂着的泥土的清香。
四周群山环抱，层峦迭障，危峰壁立。独秀峰上，有岩似屏风。矗立冲天。岩周松柏苍翠，杨柳垂青。岩壁，繁花艳艳，芳草离离。
西峰悬崖之上有龙洞，洞壁镌有佛像，洞顶钟乳石花丛生。东悬崖上亦有东龙洞在，悬而陡峭，难以攀登，每逢立春，阳气冲出，干叶枯草随之飞扬。
寿圣院便在龙洞之下。黄墙黛瓦，金碧辉煌。
“寿圣院”三个敕金的御笔亲提的大字，赫然醒目。院门大开。院内银杏蓊葱，松柏苍翠，古碑数方。宫北向西，双壁若劈谷深蜿蜒，似龙盘曲。涧内有泉，流水潺潺。再加悬崖上，古木成荫，山花烂漫。正值二月间，桃花迷径，旭日东升，蜂蝶起舞、鸟儿欢歌，一派生机。
完颜宗弼的马车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直到大雄宝殿方才停下。
前殿地面嵌铺四块荷花浮雕青石板，檀香扑鼻而来。三尊大佛，袒胸露、乳，双膝盘坐，双手合一，面带笑容，一副悲悯苍生的慈悲模样。四周柱子上嵌着白玉浮雕，壁画之上的飞龙走兽栩栩如生。
“贫僧了尘，见过金国四太子。厢房已经备好了。”一个僧人毕恭毕敬的对着完颜宗弼的马车行礼。
“大师有礼了。本狼主不过是带着家眷来游玩些时日罢了。”完颜宗弼下车作揖，难得的回礼。
赵圆珠不情愿的被他从马车上抱下，却不得不搂紧他的脖子。完颜宗弼在了尘的指引下带着她入住了东厢房。
院内的东厢房最为宽敞明亮，背靠老君崖，山势峻拔；东临凤凰台，环拱如门；南向独秀峰，危峰壁立。
两山对峙，谷底清溪流淌，一派山清水秀之象。
“阿汝，你瞧，此处真乃人间仙境。有山有水，中原的景象永远不会令人失望。”完颜宗弼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很是兴致勃勃。
赵圆珠扯了扯嘴角，再美又如何？她也看不到，就算看到又如何？也不再属于她大宋江山了……
“我看不见……”赵圆珠语气里有说不尽的怅然。
完颜宗弼一顿，神色黯然下来，岔开话题：“阿汝，想吃什么，我遣人去买。”
赵圆珠靠在他怀里，无力的摇摇头，他紧紧抱着她，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此后几日，她一直窝在厢房里，完颜宗弼几乎时时刻刻陪在她的身边，笨拙的亲手喂她吃药，喂她吃饭，无不用尽温柔。
直到拆棉带那日，她才听到赵怀让的声音：“帝姬莫怕，今日拆了理应看见了。”
完颜宗弼在一旁紧张到握着她的手心都有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焦急的问她是否看得见他。
拂冬也面露担忧，没有了念夏，娜仁和托娅又被晚安宗弼调到了她身边服侍了，二人也是紧张不已的模样。
眼前骤然明亮，亮的她一时难以适应，慌忙抬手遮住了眼睛。
“怎么了？还是……”看不见吗？完颜宗弼将后半句话憋了回去，他不敢问，他怕她无法接受，更怕自己看到她绝望的样子。
待适应了光亮，赵圆珠渐渐将手放了下来，转动眼珠，厢房里的每一个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
“怀让，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赵圆珠将一双毫无神采的眸子睁的大大的，泪水渐渐溢出，打湿了长长的睫毛。
“为什么她的眼睛还是看不见？赵怀让！你不是说她会好的吗？”完颜宗弼气急败坏的揪起赵怀让的衣领，几乎将他拽的离了地。
“怀让也早已说过，帝姬若是旧疾复发，会很麻烦。”
“那她好不了了吗？”完颜宗弼大怒。麻烦？麻烦也得治！上京有那么多上好的药材，她不信救不了他的阿汝。
“或许明日好，或许后日好，也或许永远好不了。”赵怀让说的慢条斯理。
完颜宗弼气的青筋暴出：“或许？”该死的什么叫或许？眼中杀意正盛，一把将赵怀让扔在地上，“滚！”
赵怀让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不急不慢的作揖告退。临走时意味深长的望了赵圆珠一眼。
完颜宗弼有些气馁的挥了挥手，娜仁与托娅对望一眼，识趣地退了出去，唯有拂冬，跪在赵圆珠脚旁，哭的凄凉。
“你，也下去！”完颜宗弼指着拂冬道。
“不、帝姬，拂冬不要离开帝姬，求四太子让拂冬留下照顾帝姬吧。”拂冬不住地对完颜宗弼扣头。
“狼主……”赵圆珠唤的软软糯糯的，让完颜宗弼心下一软，便点头同意了。
他眉宇深皱，坐下来，搂住赵圆珠：“阿汝，别担心，赵怀让治不好你，还有别的大夫，若中原的大夫都治不了你，还有上京的大夫，再不济，我带你去外域，总会有人能治，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的眼睛。”
赵圆珠苦笑，看向他的身侧，点头。
完颜宗弼薄唇紧泯，下颚也绷的紧紧的，脸上似冬季寒冰，浑身散发着寒气，眸子也黯淡无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狼主……”赵圆珠目光呆滞向前摸索。
“怎么了，想要什么？”完颜宗弼迅速扶住险些摔下榻的赵圆珠。
“我以为你……走了。”声音依旧软糯。
“我不走，你别怕。”他满眼心疼的抚上她的脸庞，眼眸，沉浸在这片刻的宁静中。
“我，想歇息了。”她轻轻地说。
完颜宗弼起身，替她捏好被子，合衣睡在外侧，从身后抱住她，只是抱着：“睡吧。”
赵圆珠侧身而卧，放空了目光。
午后的阳光正好，却寒意刺骨，赵圆珠仅睡了半个时辰，醒来时，身旁的完颜宗弼不知去了哪里，拂冬也不在，偌大的厢房里投入一抹阳光，刺目而孤立。
她披上轻裘，缓缓来到窗前，推开窗，一阵寒风窜入，她打了个冷战，望着窗外飘飞的柳絮。
不知，还在青城寨的父皇和皇兄怎样了……
不知，还在应天府的九哥和泊之怎样了……
不知，还在金营的茂德皇姐怎样了……
北国寒冷，父皇年纪以大，到了会宁府该如何吃得消？父皇……那个从来不曾疼爱过自己的九五之尊……她几乎记不清父皇的模样了，只记得母妃走的那日，他清贵高冷的抱起自己，抱着她去了王贵妃的仁福宫。再后来只是在各种筵席上远远看他一眼，看着他抱起那个就比自己小一岁的嬛嬛……也不知柔福怎样了……
窗外无人，远处倒是有巡视的金兵不停地走动。
赵圆珠正想关窗，从窗外传来不大不小的说话声，是两个金兵，不过引起她注意的是他们说的话，和娜仁托娅一样，他们说着变扭的中原话。
“哎，你听说了没有，去年来咱们元帅营里议和的康王，你还记得不？”
“就那个一拉弓把咱元帅都唬着的那个白白净净的小王爷？”
“对，就是他。”
“他咋了？”
“昨天听狼主和大王子说，那个小王爷打算自己做中原王，都不救他老子和哥哥了！”
“是吗？你是不是听岔了？我咋听说他可是在开德府集结了两万兵马来救他老子的？”
“管他真的假的，反正我是知道元帅给狼主下令了就这几日，务必抓住那小子，不论生死的。”
“行了行了，主子的事儿咱们那，别管就是了，到时候拿刀直接上就好。”
“这破寺庙，整日吃素，连口酒都喝不到，不知道狼主和大王子怎么想的，”
“汴京城可比这热闹多了，别说酒了，先前在刘家寺，我天天玩那宋女呢，这儿的可都是大王子和狼主的女人。”
“大王子那个，什么玉盘，据说都快有三十了，还嫩的跟个十几岁的姑娘似的。”
“狼主的女人你见过没？”
“没，你见过？”
“没有，不过你看那个什么柔福，国禄大人同盖天大王争得你死我活的，都打了好几次了！估摸着狼主的女人也不会差的。”
“还有今儿上午来的那个，跟着小狼主那个，不是也是个帝姬？”
“小狼主自己本身就是个娃娃，那个帝姬不也是，要我说，还是柔福那个小蹄子看着就爽！”
赵圆珠不想再听到这些污言秽.语了，用力的将窗户一关，两个金兵顿时噤了声，随后又开始骂骂咧咧。
大皇姐……也没有逃过这次的厄运吗？
赵圆珠无力的滑落在地。
突然她想起了那两个金兵的话，完颜宗弼真的会去追击九哥吗？如果，如果真如赵怀让说，完颜宗弼待她不同，那她又有几分把握能左右他的想法呢？她如今可以利用眼瞎的事情去博得他的愧疚，博得他的怜惜，可是总不能一直装着……以身事敌，又能维持多久的宠爱呢？父皇后宫的女子她不是没有见过，谁能得百日恩宠呢？虽说前朝有例，可完颜宗弼并非是昏庸之人……
她苦笑了起来，再次打开窗，嘉德的面容似乎在远处一闪而过。
风吹进来，赵圆珠拢了拢身上的轻裘，好像比刚刚更冷了。
汴梁的京都啊，美丽富饶的京都啊
如今只剩下了断垣残壁。
赵家的儿女啊，却再也回不了家了……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二回 回望孤城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