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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只是当时已惘然(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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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学楼后的紫藤架漏下细碎而又令人感到很是温暖的光斑,而宋子谦的白衬衫则是被汗浸透一片。
他与林妙音讲着学生会的趣闻,尾音总带着气泡水般的笑意。林妙音却没有认真听,而是低头数着掠过脚边的银杏叶。这时候她发现宋子谦刻意放慢了步调,她的脚很小,只有35码,因而走路的速度总是快不起来,然而宋子谦却总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很贴心,很温暖,就像是曾经的张桐一般,能够让人感觉到被人放在心底里的那份珍视。
可她已经失去张桐了!
林妙音忽然很想哭。
宋子谦在教室门口停下,指尖划过门框积灰,“真巧,我也报了这个选修课。”他从背包里摸出糖炒栗子,油纸包还带着温热,“早晨路过东门老街买的。”
林妙音握着温热的栗子,看他在晨光里挽起衬衫袖子。这时候她后颈传来酥麻的痒,伸手一摸,原是紫藤花瓣落在了裸露的皮肤上。
宋子谦伸手想要为她拿掉那片紫藤花,林妙音却是慌忙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冰凉的墙。宋子谦的手虚虚护在她身侧,腕间疤痕几乎贴上她手背。“林妙音。”这还是他第一次完整叫她的名字,声音像含着一块冰糖,“要不要坐靠窗的位置?”
“哦……好啊。”林妙音脸上还带着红晕,任由他牵着她的手走到教室最里边的位置。
窗外飘来食堂的油烟味,混着远处球场的塑胶气息。林妙音看着窗外抖着羽毛的白鸽,竟觉得有些歆羡。
机械制图课的老师踩着点进教室。
阳光像把金梳子,把林妙音的影子梳成散落的斑痕。她盯着投影仪跳动的光斑,钢笔在笔记本边缘画出好几道歪七扭八的线,这还是张桐教她的解压方式。记得以前,张桐每次都会在素描纸上或者是作业本上画许许多多数不清的线,那些线条并不笔直,反而是歪七扭八,东一条西一条的。她那时候说看了就只觉得眼花缭乱,张桐却说这是自己解压的方式。
唉!张桐!
阳光直直地照射进来,拍在林妙音的睫毛上,林妙音低头看自己的笔尖,却看到阳光在素描本上筛出细密的金粉。她藏在竖起的课本后,2B铅笔正啃噬纸面。她又一次试图在画本上画她曾经的好友张桐,可笔尖总在画到肩胛骨位置的时候失控,把本该舒展的蝴蝶骨拧成一团,犹如生锈的铁丝。
“同学,投影仪反光。”
后桌用圆规尖戳她脊背,她手中铅笔不小心划破纸面。
林妙音下意识回头,却是个长着青春痘的男生。
她又回过了头,低头不语。
教授的声音像台老式复读机,把所谓的“第一角投影法”和“第三角投影法”重复了十几次。林妙音数着他领口抖落的粉笔灰,钢笔尖在笔记本右下角浸出个墨点。林妙音看着那团墨,那墨点像是突然长出了枝桠一般,恍惚中好像变成了张桐高一时在她物理书扉页画的银杏。
唉!曾经!林妙音心中默叹。
这时候阳光斜斜地照射过教室,她看着自己笔下的画面,脑海里却浮现出当年和张桐藏在课桌下传递的涂鸦本,记得张桐总把牛顿画成骑扫帚的巫师。
铅笔突然在图纸上打了个滑,把轴承座剖视图划成两半。林妙音摸到块印着卡通猫的橡皮,背面还留着张桐用圆珠笔刻下的“音&桐不散”。
教授开始讲解螺纹收尾画法,林妙音在标题栏空白处画了扇小窗。窗里戴贝雷帽的张桐正在涂鸦,窗外飘着甜筒形状的云。
“林同学,你的辅助线呢?”
教授的影子笼罩在图纸上,林妙音下意识抬头,她本来在画记忆中那片仿佛永不褪色的银杏叶,然而此刻她却只能够慌忙地用丁字尺压住涂鸦,却不小心碰翻了笔筒。
“不好意思!老师!”林妙音赶紧道歉。
“下次注意。”教授推了推老花眼镜。
橡皮擦摩擦的沙沙声里,她闻见若有若无的薄荷香。
“这里要标注基准面。”宋子谦的指尖划过她图纸,铅笔灰沾在虎口的疤痕上。林妙音注意到他总在讲“公差配合”时抚摸自己左手无名指,仿佛那里戴过什么被强行摘除的东西。
那是什么呢?
“是这样吗?”林妙音又重新做了一份图纸。
“没错。”宋子谦眼含笑意,“你很有天赋。”
下课铃声惊醒了许多正在打瞌睡的学生,而林妙音也正对着同桌的笔记疯狂补漏。
宋子谦不知何时倚在后门,他看着认真查漏补缺的林妙音,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林同学,需要课后辅导吗?”又结束了一节课后,林妙音本是想要直接回宿舍,无奈何却被宋子谦堵在楼梯转角。林妙音看向他,他笑了笑,朝着林找音伸出手,他那宽大而可靠的掌心里正躺着颗锡纸包裹的话梅糖。话梅糖?林妙音嘴巴里不由开始分泌唾液,她想起来这糖她曾也是吃的,只是如今她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她牙疼。
宋子谦见她没有反应过来,于是又重复了一遍。
“课后辅导?”林妙音下意识摇头,“我看还是不必了吧。”
“这又不麻烦。”宋子谦道。
“嗯……”林妙音又一次低下了头。然而她却看到宋的影子像沥青黏住了她的鞋跟,远处建筑工地打桩机的震动正顺着她的脊椎往上爬,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怎么了?”宋子谦仍是温和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林妙音为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悸感到一阵紧张,可看着眼前人,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等会儿出去走走?”宋子谦从善如流道。
“好啊。”林妙音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宋子谦把摩托车停在生锈的铁轨旁,摘下头盔时发梢扫过林妙音发烫的耳垂。他们踩着枕木往游乐园走的路上,他总是细心地为她攀折前头树梢伸出的枝。
“到了。”宋子谦的声音惊醒正沉浸于自己思绪里的林妙音。
林妙音看着眼前废弃了许久的游乐场,心中莫名有些失落。宋子谦却带她走过一个通道,通道里恍若堆满星辰一般。
“这叫玫瑰星云。”宋子谦的呼吸在玻璃上晕出白雾,他伸出手握住她沁了汗的手,“很美,不是吗?”他黑而密的睫毛投出一道阴影,林妙音看着他漆黑的眼睛,缓缓地点了头。
透过斑驳的镜面,她甚至能够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白裙。很美,不是么?
宋子谦自然地牵着林妙音的手继续往前走。他们穿过林荫小道,走过枯萎花园,来到旋转木马前。
旋转木马的轴承爬满铁锈,宋子谦却变戏法般地甩出了两枚泛着铜绿的硬币。他扶林妙音坐上掉漆的白马,自己则是跨上相邻的黑马。音乐响起的刹那,所有彩灯竟是一瞬复明。
林妙音闭上眼睛,竟觉得冷空气有些让人发烫。等他们坐完旋转木马后,两人歇息了一会便又去了其他地方。
“小时候常来这里。”他在爆米花机轰鸣中提高嗓音,往她掌心放了颗裹着糖霜的陈皮糖,“每次哭闹着要妈妈,父亲就塞给我这个。”林妙音咬碎糖块的瞬间,甜腻中渗出苦涩,像极了她撞见父亲出轨那天,咬破舌尖后泛出的血腥味。
“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宋子谦红着耳尖。
“嗯。”林妙音低着头小声回答。
此刻的月光像柔软的绸缎裹住相拥的恋人,宋子谦的吻落在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