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的女人》薛不腻

32、便是人间好时节（四）

　　“叫你好几声了，怎么都没反应？”赵秀秀歪着头，阳光透过树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看你魂儿都飘远了，喊得我都不敢大声。”

　　“是吗？”张桐如梦初醒般眨了眨眼，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赵秀秀挽起竹篮，指尖还沾着清晨的露水：“好久没吃包谷粑粑了。要挑那些嫩得能掐出浆的包谷，一层层剥开青翠的外衣，让金灿灿的米粒滚落掌心。石磨转起来的时候，空气里都是清甜的香气。再配上新摘的桑叶，腊肉切成碎末，和嫩南瓜丝一起翻炒……”

　　“喂！”赵秀秀突然跺脚，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你又在神游了是不是？”

　　“没，我在想高考的事。”张桐低头踢着脚边的石子。

　　“哎呀，高考这事儿啊，”赵秀秀忽然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听说上届有个学长，他班主任说‘你这混子要能考上好大学，我手心煎鱼给你吃’，结果人家成了理科状元呢。”她踮起脚尖，像只灵巧的云雀，“所以说啊，莫欺少年穷，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

　　暮色渐浓时，两人背着竹篓往家走。张桐告别德贵叔后，看见自家炊烟袅袅升起。徐红梅正在灶台前忙碌，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泛着微光。

　　“婆婆，您什么时候戴眼镜了？”

　　"人老了，眼睛不中用了。"徐红梅擦了擦镜片，“今儿遇到长凯，那孩子壮实得跟小牛犊似的，站在田埂上问我：‘红梅姐去哪儿啊？’我说去小明那儿交电费，他偏说白虎场也能交……那能一样吗？”

　　张桐望着婆婆鬓边的银丝，忽然想起小时候她背着自己趟过雨季泥泞的田埂。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回忆，如今都化作了喉间的哽咽：“婆婆。”

　　“怎么了？”

　　“就是想您了。”张桐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叶。

　　徐红梅笑着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日子过得真快啊，转眼稻子都要黄了。”

　　饭桌上，一碟咸蛋黄像轮小小的夕阳，映着清粥的涟漪。张桐刚尝一口就皱起眉：“好咸……”

　　"傻丫头，"徐红梅嗔怪地点她额头，"咸鸭蛋不咸，难道还甜不成？"

　　夜深时，煤油灯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影子。徐红梅摩挲着旧相册：“那年你爸非要去县城，我和你德贵叔天天数着日子。他说在市里找到了体面工作，可我晓得，城里人哪个不是辛苦讨生活……”

　　窗外的蟋蟀声忽远忽近，徐红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去年晒苞谷那会儿，老天爷变脸比翻书还快。一会儿暴雨如注，一会儿又烈日当头，我这把老骨头啊，老了，老了！”

　　“所以读书才是出路。”她突然握住张桐的手，掌心的老茧粗糙却温暖，“可别学那些眼高手低的，连草冒地和楼门地都分不清。”

　　“我确实分不清嘛。”张桐撒娇地蹭了蹭婆婆的肩膀。

　　“草冒地在西头水渠边上，楼门地就是元辉家新房那块。”徐红梅的银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光，“就像人要有个名字，田地也得有个称呼。总不能今天叫它红薯地，明天改口叫黄豆田吧？”

　　张桐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像春日的土地般渐渐柔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