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随笔》尘嚣笛声

22、波折

　　年关之际宫内本是最繁忙的，如今又逢武朝边关终于安稳，皇帝更是下令要好好庆贺新年。然也就在此时，入宫已有十余年的淑妃高如曦再度有妊。
　　回想去岁之时如曦痛失爱子，此后一年虽也暗自神伤，但凭着多年侍奉的恩情和淑妃之荣，如曦的恩宠自然是不断的。如今如曦再度有孕，着实令皇帝更加看重翊坤宫。便是深居简出的太后也时常会前往宝华殿为皇嗣念经祈福。
　　皇后年前一直在为元惠驸马之事操劳，如今闻得如曦有孕，也是付之一笑：“淑妃倒是有福气，只盼她能再得一子，那才是锦上添花了！”
　　宋美人和章婕妤坐于下首，宋美人听得此话，便道：“去岁六皇子夭亡那段时日，淑妃意志消沉，终日居于翊坤宫闭门不出，如今得此佳音，相比心伤也就痊愈了。”
　　章婕妤有些艳羡，道：“臣妾多年入宫时便闻陈妃与高妃盛宠不殆，如今看来真是不假，皆是儿女成群。”
　　皇后打量着章婕妤，微笑道：“两位妹妹年轻貌美，儿女成群的福气迟早是会有的！”
　　章婕妤闻言，不假思索道：“臣妾还得仰赖皇后娘娘的恩泽才是。”
　　皇后微微一笑：“除夕也不远了，那日也是极热闹的。本宫听闻章婕妤你弹得一手好琴，何不如那日与宋美人一同表演一出歌舞好戏？皇上这阵子因边关之战大胜心情甚好，二位妹妹美貌娇俏，皇上见了定然是更加喜欢的！”
　　座下二人如何不懂，忙起身谢恩：“臣妾多谢皇后娘娘指点，定不让娘娘失望！”
　　皇后微微一笑，抬手道：“起来吧。你们不必谢本宫，今后还得靠妹妹们自己才是！”

　　这日宛璍抱着熠晟在自己宫里花圃前赏花散步，只见熠昆从外头进来，一见宛璍便上前行礼：“儿子给母妃请安。”
　　宛璍抽出手给熠昆擦汗，宠溺得责怪道：“瞧你满头大汗的样子，又去哪儿疯了？”
　　只见熠昆神秘兮兮得笑道：“方才儿子和五皇妹到御花园玩儿，竟见到大皇姐和一年轻的哥哥在说悄悄话，平日大皇姐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可好了。可方才五皇妹上前去叫大皇姐，却见大皇姐也不理我们，整张脸竟是红了！”
　　宛璍一听便知其中原由，笑道：“小孩子以后不许胡闹了，你大皇姐年纪不小了，那个哥哥是你母后为你大皇姐找的驸马呢！”
　　熠昆道：“儿子知道，前日三皇妹和儿子也说起过，她是听高母妃和方母妃说起的。”
　　正说着，怀中的熠晟闹了起来，小小的身体扑向熠昆，咿咿呀呀道：“哥哥，抱抱！”
　　如今熠晟也一岁半了，身量却不轻，熠昆从宛璍手中接过熠晟，小心将其抱着，拿着一副大人的样子和弟弟道：“你这小娃娃可真会闹！”
　　宛璍道：“你小时候可比你弟弟闹腾多了！”
　　熠昆闻言却调皮道：“会闹腾才好，父皇说过，他喜欢儿子活泼！”
　　宛璍忍俊不禁，正要继续说话，只见紫缨匆匆忙忙走过来，对三人行行礼，复而对宛璍耳语道：“娘娘，翊坤宫那儿出事了！”
　　宛璍听罢疑惑道：“出何事了？”
　　紫缨答道：“早上淑妃本想去宝华殿为腹中龙嗣祈福，为表诚心，也没坐步辇。可不成想刚走到宫道上，后面跟着的一个宫女摔了一跤，正巧撞上了淑妃，连带着一起摔倒在地。”
　　宛璍惊愕不已，问道：“那后来呢，淑妃这会儿怎么样了？”
　　紫缨脸上浮现一丝怜悯之色：“淑妃娘娘自生下六皇子后身体本就不太适合有孕，如今这么一摔，腹中胎儿已然不保。方才奴婢去翊坤宫见了方贵嫔时才知道，稳婆已将胎儿拿掉了。”
　　宛璍听完，饶是有些震惊，这几年她与如曦虽已不如当年那般亲厚，可毕竟也是多年姐妹了，宛璍也十分清楚如曦对孩子的期望，如今却骤然再失一子，定然是悲痛欲绝的。于是又问道：“那皇上和皇后知道了吗？那个摔倒的宫女呢？”
　　紫缨点点头：“出事以后，红檀马上派了小宫女去将事情禀报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至于那个摔倒的宫女，出事以后，任凭皇后娘娘如何盘问，也是一言不发，似乎不像是有人指使。盛怒之下，皇上便打发人将她乱棍打死了。”
　　宛璍叹了口气，对熠昆道：“昆儿，你把弟弟抱到殿里去，母妃要去翊坤宫看你高母妃去。”
　　熠昆点点头：“是，儿子知道了。”
　　坐上步辇后，宛璍却还是有些不安心，对紫缨道：“淑妃痛失孩子，心里肯定不爽快，可我若不去好好劝慰一番，她心里更是难受。”
　　紫缨颔首道：“娘娘所言极是，您与淑妃姐妹一场，淑妃娘娘见了您，心中肯定会好受一些。”
　　到了翊坤宫，却见青琅早已守在宫门口，见了宛璍，便上前屈屈身子行见面礼，满面忧色道：“好好地，怎会出这样的大事！”
　　宛璍上前按着青琅的手，道：“我也不信，无缘无故得，那宫女怎会摔倒，又怎么会这么巧，撞上如曦呢？”
　　青琅道：“可惜皇上已下令将那个冒失的宫女打死了，这下更是死无对证了！”
　　就在二人絮絮说着时，皇后也乘了步辇过来，见了二人，便道：“二位妹妹是来看淑妃的吗？”
　　宛璍与青琅行行礼，宛璍率先道：“淑妃小产，其心中必然是悲伤，臣妾想来安慰一番。”
　　皇后下了步辇，道：“这事说来也是蹊跷，当下一切尚未定论，两位妹妹暂不必来翊坤宫，免得淑妃更加伤心。”
　　宛璍与青琅对视一眼，想了片刻，也只好道：“那臣妾先行告退了。”
　　皇后见二人离去后，脸上神色有几分复杂，喃喃道：“淑妃去年才痛失爱子，此番有孕本该是踌躇满志的，不成想竟是小产了，可真是福薄了。”
　　冬梅藏不住心念，道：“如今接二连三的打击，想来淑妃怕是又要消沉许久了。”
　　皇后闻言冷然道：“消沉着便罢，淑妃自己福薄，左右还有其他福泽深厚的年轻妃子会上来，皇上身边从不缺这么个可心人儿！”说罢便径直走进了翊坤宫。

　　然而即便是如曦的意外小产，也未曾使除夕家宴的热闹氛围消散分毫，皇帝依然是极高兴的，不时与身旁的皇后说话，间或揽过嫡子熠旻，问其功课之事。
　　如曦虽经历小产打击，但持着淑妃之尊，撑着身子出席家宴。可厚厚的妆容和一袭玫红色对襟锦袍也掩盖不了其绝望的颓唐之色。相对之下，同样身为正一品妃的宛璍却是两子依傍，俏丽的脸颊上化着时新的妆，一袭湖蓝对襟锦袍上绣着朵朵白玉兰，做工之精致，仿佛令人能闻到白玉兰的芬芳。
　　两妃之下的便是昭媛余燕娆和修仪沈青琅，二人皆是安分之人，虽有着九嫔之尊，可衣着发饰竟不如再下首的郭贵嫔和孟贵嫔华贵考究。
　　今日乃除夕家宴，因而妃嫔们也不甚拘礼，皆你言我语得畅谈着。皇后见时辰不早，便冲身旁的冬梅使眼色，后者会意，便默默退了下去。
　　不一会儿，便见殿外进来两个年轻女子，身后几个太监抬着一副古琴，两女子身着清丽颜色的宫装，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周身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饶是倚春忍不住道：“两位妹妹身上真是好香呢！”
　　皇帝仔细一打量，便知来人为何，便道：“章婕妤、宋美人，你们可是有何好技艺？”
　　章婕妤微微屈膝道：“回皇上，臣妾和宋美人不才，便以一曲春江花月夜献给皇上和在座的各位姐姐，望皇上和各位姐姐不嫌弃臣妾才艺疏漏！”
　　郭贵嫔有些不屑，冷笑道：“既有心显摆，若是技艺浅薄，那可真是无趣了！”
　　章婕妤和宋美人自然是不欲与之计较，只见章婕妤端坐于琴前，宋美人也伫立于殿中绒毯正中的牡丹花纹上，随着章婕妤的弹拨，琴声绵绵响起，宋美人也随之翩翩起舞。
　　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一双俱应节，还似镜中看。曲终，宋美人和章婕妤一一屈膝行礼：“臣妾献丑了！”
　　皇帝捋捋胡须，点头道：“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宋美人的舞姿翩然，配以章婕妤的琴技，当真是绝妙！”
　　二人闻言皆下跪谢恩，皇后微笑道：“两位妹妹才艺精湛，当真是宫中一绝！”
　　郭贵嫔抬眸懒懒扫过皇后，不屑地别过头去，只和身旁的陆婕妤说话。倒是余昭媛和婉一笑，道：“今日乃除夕佳节，有妹妹们歌舞助兴，当真是极好之事！皇上，您也该好好犒赏两位妹妹了！”
　　这样说着，便是如曦也忍不住道：“难得昭媛妹妹也会说这样的话，那皇上您可真得好好赏赏两位妹妹了呢！”
　　皇帝眉开眼笑，道：“自然是有赏，传朕懿旨，章婕妤、宋美人助兴有功，着令各赐蜀锦三匹，东珠步摇一对！”
　　赏赐虽不多，可贵在皇帝的心意，章婕妤和宋美人兴奋得接过赏赐，连声叩谢恩赐。
　　之后的新年，皇帝自然是常常陪着中宫皇后的，不过偶尔也会召幸郭贵嫔、章婕妤和宋美人。这样的势头延续至三月郭贵嫔被断出有两个月身孕。
　　这日宛璍便与自己宫里的秦婕妤一同去重华宫祝贺郭贵嫔。秦婕妤这几年虽无入宫时那般得宠，却到底也不是无宠，所以也颇有些心气，彼时便对宛璍道：“嫔妾前日经过重华宫，郭贵嫔那儿好大的排场，竟是想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怀孕了吗？”
　　宛璍不以为然：“郭贵嫔初次有孕，固然是有些欣喜若狂的，况且郭贵嫔的性子，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只管去送贺礼，别的不必多想。”
　　秦婕妤点点头，又道：“不过郭贵嫔母家战功赫赫，嫔妾私下听人讲起，说是将来郭贵嫔若顺利诞下一儿半女的，皇上极有可能册封其为昭仪！”
　　宛璍脚步迟滞，转首对秦婕妤道：“妹妹慎言，仔细被人听了去，治妹妹个揣度圣上之罪！”饶是如此，秦婕妤才识趣得紧闭嘴巴，只默默跟着宛璍将贺礼送进了重华宫。
　　另一边，宛琼正在殿中百无聊赖得绣着花样，不时与面前的徐美人说着话。
　　徐美人脸上颇有些不服之色，道：“若非我一心追随她，我怎会被受牵连而降位为美人？如今她可是有恩宠有身孕，真是风光无限，竟也不想起我这个姐妹！”
　　宛琼内心冷笑不已，嘴上却道：“是呢，从前咱们几个入宫时，论宠爱，妹妹你才是拔尖的，去年宝华殿上，若非郭贵嫔口无遮拦，也不会连累妹妹被皇后娘娘责罚！”宛琼眼神流转，心底不住地想着话头，“说来郭贵嫔也不过是借了自己母家的威风，皇上才不得不给她几分薄面的！若论美貌才情，妹妹哪点比不上郭贵嫔？说句不中听的，妹妹若没被降位，如今谁是贵嫔还说不定呢！”
　　徐美人正在气头之上，想也没想得说道：“姐姐所言极是！想来她是见不得我比她美貌，便利用着我编排别人，如今想想，我真是中了她的道了！”
　　宛琼见状，内心卓然有些，自觉自己方才一席话起了作用，便继续道：“妹妹也别气馁，左右妹妹有花容月貌，皇上迟早会再次宠幸妹妹的！来路方才，妹妹还不愁没时间与郭贵嫔算账吗！”

　　这日穆婕妤与章婕妤正从郭贵嫔的宫里出来，老远便见徐美人神色匆匆赶过来。章婕妤见状便和穆婕妤犯嘀咕：“你瞧她那样子，从前便是哈巴狗似的跟在郭贵嫔后边，如今重华宫这位有了身孕，我看她便是巴不得就住在重华宫才好呢！”
　　穆婕妤微眯着眼，冷冷一笑：“谁知道呢，去年她被皇后娘娘训斥不知礼数，又贬了位分。如今她小小一个美人，自然是该找棵大树依傍的！”
　　章婕妤白了白眼：“哼，那可真是物以类聚！姐姐你瞧方才郭贵嫔那矫情的样子，好似怀孩子是多稀罕的事儿！咱们好心好意来看看她，她倒好，躺在床上任凭我们行礼，半天也不叫咱们起来！凭她是谁？就是朝阳宫的贵妃娘娘，平日叫咱们姐妹几个去她宫里坐坐，那也是好吃好喝款待着的！”又斜睨着重华宫，“这样不知礼数，我得瞧瞧将来能生个什么好孩儿来！”
　　穆婕妤禁不住好笑，道：“妹妹可别说漏了嘴！这儿还是她的地盘，妹妹若是想编排，咱姐妹俩回去好好说嘴去，可别杵在这儿让耳报神听去闲话！”
　　二人说罢，便亲热得搀着彼此的臂膀，走回自己寝宫。
　　徐美人进了重华宫时，内心依旧是有些愤慨，看着内殿金碧辉煌的摆设，更是没由来得酸涩。
　　只见郭贵嫔斜斜倚在榻上，见了徐美人，面无表情道：“你来了。”
　　徐美人上前说道：“娘娘初次有孕，嫔妾合该天天过来照顾才是！”
　　郭贵嫔笑笑：“本宫这有的是伺候的，不劳妹妹费心。妹妹还是想法让自己复宠吧！”
　　这样的话，从前听了也只当是玩笑话，可这会儿徐美人想起前日宛琼所言，今日听了郭贵嫔这话，心中无端起了疙瘩，表面上却是抿嘴笑笑。
　　郭贵嫔有些疲惫，换了换姿势躺下，对榻前的徐美人道：“不是本宫这个做姐姐的嫌弃，你也真是不够争气！如今都过了一年，你却始终还是在美人这个位分上？”漫不经心得掸着水葱指甲，“从前本宫以为你总比陈婕妤那个草包有能耐多了，可如今瞧着，陈婕妤好歹还是婕妤，虽从来无宠，但以这个位分还能熬几年，而你却连位分都保不住，区区一个美人，几时能够熬出头？你可得争气些！”
　　徐美人忍气吞声：“是。”
　　郭贵嫔又道：“有时间在这儿听本宫训诫，还不如多花心思想想如何复宠。太医说了，本宫这胎多半是男胎，来日本宫便是有皇子了的。你若是得宠，追随本宫左右那才是锦上添花！”
　　徐美人唯唯诺诺道：“嫔妾明白。”
　　郭贵嫔皱皱眉头，抚着隆起的腹部：“本宫这几日总有些反胃不舒服，便不招呼妹妹了，妹妹还是先跪安吧。”
　　重华宫是这团福泽深厚的景象，可重华宫西侧的翊坤宫却依旧是愁云惨淡。接连经受丧子小产的打击，着实令如曦仿佛老了十岁。
　　如曦总是哀容满面得斜倚在殿门口，望着妃嫔们一个个往重华宫跑，心里卓然有些不是滋味。
　　这日，如曦刚从永宁宫请安回来，刚下了步辇正准备走进翊坤宫门时，便听见墙角处传来窃窃私语。仔细一听，便是两个陌生的声音，其中一个道：“都说淑妃侍奉皇上多年，恩宠不断，其实也是个福薄的。以为能再生个一儿半女伴随左右，可不巧竟是小产了。可恰巧的是，郭贵嫔却怀上了！”
　　另一个声音道：“可不是嘛！现在满宫都在说，是郭贵嫔小主肚子里的孩子克死了淑妃的孩子，翊坤宫又在重华宫的西侧，翊坤宫这股子东风终于是要吹进重华宫了！”
　　红檀有些受不住，立马呵斥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翊坤宫的地儿，也容你等贱嘴薄舌之人没上没下得乱嚼舌根！”
　　那两人想是心虚怕急，自是趁着没被发现而溜之大吉了。
　　红檀神色愤然，却转而安慰如曦：“娘娘可别听这些瞎话！”
　　如曦拂过头上简朴得有些衬不起自己身份的头饰，冷笑道：“世态炎凉本是如此，如今郭贵嫔不正是借了东风，扶摇直上了吗？我只不过是个失子薄幸的落魄淑妃罢了！”
　　红檀见如曦气馁，心中也是有些伤怀，小心搀着如曦，道：“娘娘再如何，也是正一品的淑妃，况且您有二公主，公主殿下聪慧好学，便是皇上也格外喜爱她。”
　　如曦这才有些释然，缓缓道：“本宫也只有这么个女儿可以依傍了，只求她能够平平安安得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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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流产，背后另有主谋，目的在于：除去淑妃生皇子的机会；借机挑拨淑妃贵妃的关系；宫中接连发生这样的事，太后本就病着，更让她不得静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