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藏唐）风雪无归》朝夕蓝风

4、第四章 转机

　　死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在活着的时候，唐澹答不上来，也无从设想，但现在他知道了。
　　广武镇在雁门关内，苍云的堡垒军营就在镇子所在的山丘下，这里紧邻着长城，积雪终年不化，似乎永远都是冬天，难熬得看不见尽头。
　　叶临徊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唐澹也不说破，两人、或者说两个鬼，就此在镇子中停留下来。
　　镇上的居民们，有的惘然不知，一成不变地继续着自己生前的生活，有的在自己死去的地方徘徊哭泣，唐澹算是里面最清醒的，也在这里见识到了很多种死法，有舞狮绊死的，有不慎落井死的，有吃饭毒死的，有说实话反被打死的……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天，广武镇来了个奇怪的人，那是个穿道袍的老头，背着手踱着步在镇子晃荡，口中念念有词：“我喜明白人，我叹糊涂鬼。生死不自知，何饮黄泉水……”
　　镇子上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倒是唐澹听到他说的话似有玄妙，多看了两眼。
　　老头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咧嘴一笑，朝他招手：“可见着一个明白鬼了，那边的小伙子，能不能帮贫道跑个腿，贫道定会许你一个大造化。”
　　“你是何人？”唐澹想了想，又连问了三个问题，“此是何地？道长从哪来？需要我做什么？”
　　老道士得意地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此处是魂虚，不是你们该去的阴曹地府，至于贫道嘛，也不是普通的方士，乃阴阳上尊是也。”
　　许是终于找到一个能听懂他说话的鬼，老道士很高兴，解释得竹筒倒豆子般畅快：“贫道为了超度雁门关外古战场上的亡魂，在红尘中设了七十二盏引魂灯，本想在魂虚里点燃，却不想此间那引魂灯的位置恰恰在匈奴骑兵营的旁边，老道我可不敢靠近，只好在这附近寻一个武器高强又胆大的侠士来帮我完成如此功德，小伙子，你可愿前往啊？”
　　“我能有什么好处？”唐澹不为所动，那片古战场他也听说过，至今汉军和匈奴的战魂仍交战不休，若无自保之力，普通的亡灵甚至不敢出雁门关这道屏障。没有足够的报酬，他自不会以身涉险。
　　“当然有好处，”老道士压低了声音，“你有所不知，这人间的战事快结束了，数年中不知死了多少人，都排着队等一个休养生息的太平之年投胎转世。唉，只是能生的人家少，好人家更少，这些个名额都排到三年后了。老道不才有些能耐，弄到了一个名额，你若帮我，我许你一世安康如何？”
　　“要两个。”唐澹想也不想道。
　　“你、你怎么还坐地起价呢？老道手中可只有这一个名额……”
　　“两个，我知道你还有。”唐澹语气坚定，不容商量。
　　老道士气得牙痒痒，他本以为唐澹看着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心这么黑，不错，他手里的确有两个，毕竟已经到了半截入土的年纪了，这种好东西总要给自己留一个吧，更何况留的那名额足以令人和鬼都抢破头，那可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贵人家！
　　一时间他有些为难，能点引魂灯的鬼要求都不低，眼前这个无疑是最合适的，不然难道还要期望那些陷在雪里起不了身的傻大兵吗？
　　想想那费尽心力布置的七十二盏引魂灯，再想想事成之后的偌大功德……老道士犹豫了，但要真把那名额送出去，他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地疼：“小伙子，你只顾自己不行吗？多出来的那个要给谁啊？”
　　唐澹没说话，目光瞄向街道那头正在看舞狮的叶临徊。
　　老道士叹了口气：“未知生，焉知死，未知死，何谓生？你那朋友若是不醒悟，也用不了那转世投胎的机缘。”
　　唐澹略一颔首：“我自会跟他说。”
　　“行吧，”老头不满意地嘟嘟囔囔，一边从袖子里摸出一金一银两块牌子，“看好了，这就是那转世的生牌，上面写着的是投胎的人家和时辰，这个银的我先给你当定金，你若点了灯回来，我再给你另外一块，然后教给你生牌的用法。”
　　唐澹倒是稍有意外，他还以为这事有的磨，若真只能拿到一块，他必然是要给叶临徊的的，没想到老道士这么干脆。
　　似是知道他的疑虑，老头撇嘴道：“若不是这引魂的功德能让我多活个三五载，你真以为我舍得给你？不过比起来世的富贵，当然是活在当下更重要，老道我还没活够呢……可事先说好了，功德归我，牌子归你。”
　　唐澹自是应允了，即刻便动身，拿着火引，在老道士给的名为‘戏参北斗’的幽蓝色灯笼指引下，一路往古战场而去。
　　先是找他所说的断壁残垣的古城墙，一边还要避开匈奴骑兵和炮台，唐澹小心翼翼地逐步接近目的地，果然发现在兵营外面，哨塔附近有一片低洼之地，零零散散无数个小灯盏坐落在那里，排布暗含奇奥易理。
　　点灯其实不难，但若没有灵敏的警觉性和好的身手，被匈奴骑兵追打可是一件苦差事。唐澹并不能保证自己完全不被发现，好几次他都不得不匆忙撤退，甚至被胡人鬼马的前蹄碾了好几下，逃出老远躲进雪堆里才摆脱了追兵。但他锲而不舍，一个方向不行就换另一个方向，在他的胆大心细之下，一个个灯盏接连被点燃，但却有最后几盏位置处在兵营中央。
　　唐澹苦无对策，正沉思间，只听阵前杀声震天，原来汉军又一次对匈奴发起了进攻，趁着兵荒马乱的时候，唐澹不惜冒死冲进营地，眼疾手快地点亮了最后几个灯盏。‘戏参北斗’原本在上空盘旋，此时似是有所感应地直坠到他跟前，唐澹连忙抓住灯笼的底座，只觉得身子一轻，也跟着飘了起来。
　　灯笼带着他一路飘过雁门关，飞回了广武镇，老道士等在那里笑道：“不错不错，这回该是我应诺了，你附耳过来。”
　　如此这般交代一番，老道士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走了，剩下的事他要回归红尘才能完成。
　　“黄泉河畔花，彼岸复又发，识尽乱世苦，投个好人家……”
　　唐澹手握两块牌子，感激地目送着老头离去，忽而俯首一礼：“再造之恩，没齿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