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鸦》云揽千嶂

3、其三

　　在酒肆中吃完饭，苏莱曼买了一些花种，又带着唐鸦回到小院。

　　暮色四合，天不知不觉暗了下来，街边的商铺都挂上灯笼，在晚风里摇曳。唐鸦杵着拐杖，不舍地流连。苏莱曼捧着一束花，哭笑不得地说：“这么舍不得，那明天再来。”

　　唐鸦这才跟在苏莱曼身后，固执地不需要他帮扶，一瘸一拐、颤颤巍巍地回到庭院。

　　推开院门，一只毛绒绒的长毛猫跟一团毛球一样蹿了过来，劈头盖脸地砸进唐鸦怀里。

　　唐鸦慌张地放开手里的拐杖，勉强把毛球抱住。

　　他求救似的看向苏莱曼，张张嘴：“这……”

　　苏莱曼怀里仍旧捧着一束秋菊，人比秋菊还俊，在昏黄的灯光下，俊美不似凡人，就连金子般灿烂的金发也变成温暖的橘红，他小心地关上院门，看着唐鸦怀里那只伸长了脖子打哈欠的懒猫，笑道：“他喜欢你，你就让它在你怀里呆着好了。”

　　唐鸦浑身僵硬，怀里这个柔软的小东西还得寸进尺，软软的肉垫搭在他手背上，扬起漂亮的脑袋，湿漉漉的鼻头在他的下颌蹭了蹭：“喵？”

　　唐鸦丢盔弃甲，恨不得把这只毛绒绒的猫丢下去。他愈发焦急，难捱地站着：“苏莱曼，它……”

　　苏莱曼把秋菊放进花瓶，这才姗姗来迟，帮唐鸦解了围。他利索地把猫咪抱走，又腾出一只手来扶着唐鸦，打趣道：“怎么连一只小猫都害怕？”

　　唐鸦羞窘不堪，一张白皙的脸蛋红得像番茄，讷讷不言。

　　他坐在灶台边，帮苏莱曼烧柴火，那只狸奴又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老神在在地在他身边趴下，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莱曼娴熟地切菜焖饭，看见唐鸦拘谨不已的模样，他尽力避开与这只雪白的猫接触，可这毛绒绒的猫咪丝毫不见外，唐鸦挪一寸，它也挪一寸。

　　“它喜欢你，”苏莱曼取下锅刷，把柴锅里的水刷干净，“你摸一摸它。”

　　唐鸦瑟缩了一下，看着灯光下，猫咪熠熠生辉的碧绿眼眸，跟琉璃珠子一般。他恍惚了一下，好像苏莱曼的眼睛，也是这种颜色。鼓足勇气后，唐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拂过猫咪柔软的背毛，心里一动。

　　“喵——”猫咪拉长声音，叫了一声。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唐鸦心想。

　　“它叫什么名字？”唐鸦问。

　　苏莱曼说：“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唐鸦觉得奇怪，“一般养什么动物，都会取个名。”

　　苏莱曼淡淡地说：“没必要，总会死的。”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皱着，五官更显深刻。他本就长得俊挺，看起来有些冷漠，只是平时脸上都带着笑，一旦没了表情，他就显得不太好接近，好像酝酿着怒气，让人大气不敢出。

　　唐鸦不说话了，手还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猫咪的背毛。

　　苏莱曼捏了捏山根，说：“既然它这么喜欢你，那你就给它取个名字好了。”

　　“我？”唐鸦颇有些受宠若惊，觉得一个重担压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难以启齿，“可我没有给谁取过名字。”

　　苏莱曼终于露出笑容：“看你心意。”

　　唐鸦想了想，慢慢地说：“那就叫阿白。”他成为孤儿的时候虚岁才八岁，八岁过后再也没读过书，也没写过字，八岁以前读的书都忘了个精光。

　　他耳尖绯红，觉得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委实丢脸。

　　苏莱曼安慰他：“挺好的，跟它毛一个色，一听就知道在叫它。”

　　获得新名字的阿白也附和似的叫了一声。

　　唐鸦脸更红了。

　　吃完饭，唐鸦洗漱，回到床边，阿白也一齐跟了上来，熟门熟路地钻进他的被褥，拱起一个小土包。唐鸦又开始紧张，苏莱曼替他抖开一床新的杯子，笑他：“你晚上都没发现它一直和你一齐睡吗？”

　　唐鸦茫然地摇头。

　　在最开始的几个晚上，他整夜整夜睡不着，时刻紧绷心弦，唯恐有仇家找上门来。后来发现附近是安全的，苏莱曼也毫无恶意后，他才开始能阖上眼入睡，他伤重时，睡得很沉，像是要把几天前欠的觉都补回来。

　　完全没有察觉到还有一个小东西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入睡。

　　吹灭床头那盏灯前，唐鸦缩在被褥里，只露出一张俊秀的脸，他感觉得到小腿边那团柔软的、温热的东西。

　　“它是你从小养的猫吗？”

　　苏莱曼说：“不是。”

　　他耐心地为唐鸦解释：“它本来是流浪猫，偶尔到我这里讨点饭吃，后来就干脆住下来了。”

　　唐鸦脸颊红扑扑的，有些不好意思：“我占着它，不太好吧。”

　　“不会，”苏莱曼垂下眼，语气有些冷峭，“它一直不太亲我。”

　　唐鸦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下了肚，他拢拢被子，轻声说：“苏莱曼，明天见。”

　　苏莱曼微笑着吹灭了灯：“明天见。”

　　唐鸦竖起耳朵，听见苏莱曼吱呀一声关上房门，脚步声也越来越小，最后直至无声。

　　……

　　第二天起床时，窗外下起绵绵的细雨。

　　或许是因为连绵不绝的雨水，一向早起出门的阿白竟然还躲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唐鸦刚睡醒，脚边柔软的触感还让他怔忪片刻，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是阿白。

　　他换好衣服，拿起拐杖，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下楼梯，阿白满脸不情愿，却也跟着一块下了楼。

　　苏莱曼将热水烧好，让他洗漱，等着吃早饭。

　　吃完饭后，唐鸦坐在屋檐下发呆。雨滴如珠帘一般倾斜而下，落在庭院中，像一朵朵绽放的雨花。

　　苏莱曼问他：“想做些什么？”

　　唐鸦仰起头：“今天不能出去了吗？”

　　苏莱曼说：“下雨了，出去会淋湿。”

　　“噢，”唐鸦吃的有些饱，连反应都一并变得迟钝起来，他和白猫一起坐在矮矮的长凳上一起看雨。听着雨声淅淅沥沥，闻着雨水的腥气，唐鸦心情悄悄变得低落。

　　苏莱曼说：“我有事出去，午饭前会回来。”

　　唐鸦说：“可外面下雨了。”

　　苏莱曼看着他笑：“就是下雨了才要出去。”

　　苏莱曼走后，唐鸦抱着白猫继续看雨。

　　庭院里栽着花草树木，甚至还有一簇簇秋菊。唐鸦不懂，为什么苏莱曼种了花，还要去买花。

　　他这样百无聊赖地呆着，觉得实在空虚。天也阴沉沉的，一块块铅云压了下来，在天际边空了一块缺口，露出些许光。他不可抑止地去思考唐门、回忆自己的任务。也不知唐门清不清楚他的下落，应该是当他死了吧。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枯坐一个上午。

　　临到午时，雨仍然在下，没有一点变缓的趋势。

　　他终于在单调的灰绿色泽中，看见一抹熟悉的金色。

　　“苏莱曼！”唐鸦叫道。

　　远远的，他看见苏莱曼高大的身影，带着满身杀气，冷冽得像是一把出鞘的长剑，森然而不可靠近。苏莱曼手里好像有一把刀，一路走，就流下一路的血迹。隔着矮小的篱笆，苏莱曼越走越近，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哪里有什么刀。

　　就连之前感受到的肃杀与漠然，都在雨幕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是他熟悉的那个苏莱曼，总是微笑着，似乎不会生气。

　　携着满身水汽，苏莱曼踏上屋檐下的走廊，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唐鸦还未说话，白猫便凄厉地叫了一声，从他的怀里蹿了出来，竖起尾巴，一溜烟跑进了屋子里。

　　唐鸦怀里一下变得空荡荡，苏莱曼笑了：“这家伙，每次我回来，都把我当成瘟神，明明是我给它饭吃，”他叹息一声，“真是一只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