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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峰回路转新皇立,死而复生相思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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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殊回过神来。
他捡起地上的匕首,那上面果然歪歪扭扭地刻着一字,它不够娟狂,亦不秀丽,可谓形神皆无,可这个字,确确实实,与他当年为阿牛刻下的别无二致——那是一个“牛”字。
他执着匕首到诗语萱面前,正好她步履蹒跚地站起,他抓住她胳膊,将匕首递到她面前,冷着声音问:“你和阿牛,是什么关系?”
诗语萱粲然一笑:“你不是……不记得她了么?”
“我再问一遍……”他胸中腾起热气,抓着她的手腕上便也加了力道,许是扯到了伤口,诗语萱轻“嘶”了一声,他却无心去管,“你和阿牛,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的东西,会在你手里?”
诗语萱弯着嘴角,正好一朵雪花落下,嵌在她眼中,化成了眼泪流下:“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你就一直……一直在怀疑我,可你怎么……就没怀疑过,我……我就是……多年前的阿牛?”
年殊呆住,抓着她的手也不自觉松了。
诗语萱跌坐在地上,她脸已发白,唇映着雪光,已有微微地发乌。她捂着肩,血从她的指间渗出,将她一双玉手染得鲜红。
“新婚那日,我问了你三次,你做的那些可是为了我,你说不是……前几日,我亦有问你,你究竟想要什么,你没有回答……纵是今日,我也仍在问你,你是否还记得小时的我,可你还是说不是……那么此时,你问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刻,年殊在她眼里,看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伤痛与情意,即便是在她因时桓向他求情的时候。
关于她的身份,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她是公主,阿牛只是个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孤女,她们两个,根本没有可以重合的地方,除了长相。她们长得太像,像到他一不小心,就会在相似的场景里把她认成她,可越是像,他就越觉得这是一个局,就越是提醒着自己要清醒。
更何况,她嫁给他时,便与时桓有了青梅竹马的情谊,她甚至为时桓抗旨,在新婚那日公然与皇室断绝关系。他的阿牛,又怎会抛开他爱上另一个人?他不信,或者说,他不肯,也不敢信!
这场战役,他是唯一的胜利者,却也是最终的失败者。诗语萱就是阿牛,那便是说,当年诗宇哲害死阿牛,不过是场戏,而已。
他一心要杀掉诗宇哲的筹谋,也因此而变成了一场笑话。
这日的山谷之战,成了诗家王朝里沉重的一笔。诗宇哲没有死,平南王被羁押,而年殊,则抱着晕厥的诗语萱匆匆回了将军府。她本有旧伤,现又添了新伤,身体便似一张纸一般,单薄得可以让人拎着走。
年殊将她放在床上,她则双目紧闭一直不醒。这情境很像当年她从观兽台下出来时的样子,那时他生了病,犯了糊涂,亲手将她送上了“死亡”的路。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睡着,他便在旁寸步不离地守着,药是他熬,也是他喂,便连身上伤口的药也是他敷。最初那日,她发着烧,太医说她内伤未愈,又添箭伤,箭伤未好,而今又用功至力竭,落下满身伤,治愈的可能性实在寥寥。
是此时才知,他派去监视她的人,本就是她多年前留下的人,而他送时桓出宫那日,她穿着夜行衣去拦,最后走时中了那暗卫的一镖。她穿了金丝软甲,未被镖伤到皮肉,可上面蓄积的内力却弄伤了她的筋脉。后来郊外山头的那一箭,又恰恰好射在了她中镖的肩上。
一伤叠一伤,确实伤重难治。可他不信她会这样死,就像当年,无论给他多少证据,他都不信她会当真离去一般。
两日后,诗宇哲登基称帝,平南王一脉被斩绝。新朝初立,为立皇威,诗宇哲下令赦免时家旁支,只是剥夺了他们的皇戚身份,将他们贬为了庶民。
朝代更迭,总有人高高在上,有人悉心隐藏,有人指点江山,有人用命在换。
诗语萱,便是这样一个藏在暗处,堵上一生,只为将诗宇哲扶上皇位的人。
他们是兄妹,一母同胞,相扶相持。然多年前平南王谋逆,先皇寻不到证据,只能放虎归山,然他野心勃勃,在回封地之后,便开始招兵买马,操练军队。先皇忌惮他,寻了理由便将时桓召进宫中,用以制衡他。可他不知两方相互钳制的局面能够维持多久,正好那段时间,时桓尤其喜欢缠着诗语萱,而诗语萱待他,也与其他的皇子公主都不一样。他深知,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时桓定然会对诗语萱生出别样的情感,而那时的诗语萱,无疑会成为他的一柄利剑。
权衡再三以后,他将她暗地送到了军营,让她学武功,学兵法,亦学战场上的残酷与谋略。从此她的生活,便是一场即兴表演的戏,在军中扮着性格孤僻的孤女,在宫里演着单纯善良的公主。而她的职责,也只剩了一个守卫皇权,她对时桓,对诗宇哲做的所有事都基于此,包括她与时桓之间青梅竹马的感情,以及她在新婚之礼上说出的决裂。
她的每一次被惩罚都是假象,他们不过是要给她一个合理离开军营的理由,让她能在军营学武学兵法的同时,还能以公主的身份出现在宫里。
年殊的出现是个意外,而她爱上他也是个意外。十岁那年,先皇派人去刺杀平南王,没有成功,这才有了之后的匪患——那群匪,是先皇派去刺杀平南王的刺客。后来年殊剿匪时,他们抓了诗语萱。这也是先皇的计划,他是想利用那次机会,让她能彻底地消失在军营,可因为年殊,她最终选择了回去。
后来的驯兽场,观兽台,乃至诗宇哲对她突如其来的爱恋,都是在为她制造一个能彻底离开军营的机会。也是因为年殊,她一再设定计划,又一再地,亲手将计划打破。直到她十二岁那年,时桓的势力日渐坐大,她已不能保证能在他的眼线下自由来往于皇宫与军营。
所以她“死”了,连尸骨都没有留。
按照先皇的意思,她应该和时桓培养出感情,等到了年龄,就找一个契机嫁给他,从此成为埋在他身边的暗线。可这一切因年殊而改变,那几年里,年殊笼络了许多人,到她成年时,他的势力已盘根错节,比时桓有过之而无不及。
先皇深觉,时桓尚且可控,可若年殊要反,朝堂必将大乱。于是那一个除夕,他便有意喝醉了酒,而诗宇哲又恰恰好能提到这常年待在军营的将军之子。
年殊没有猜错,诗语萱确实是他们放在他身边的棋,只是他未想到的是,这颗棋,本就是让他处心积虑要取诗宇哲性命的最根本原因。
小时他常输给她,他以为他终有一日会赢她,却没想到,多年以后,两人以不同的身份在权谋上较量,他也还是没能赢她——
那场郊外山上的刺杀,是她安排的,而那陷害时桓的金丝尾羽箭,也是她专程命人打造的。她知道他在查她,所以,她就利用他的疑心,挑拨他与时桓的关系,又正好,能让他消除对她的顾虑。
其实她可以杀了他,她有很多机会,可她狠不下心,也下不去手,对他,她从不能像对时桓一样。
她常说,说他不会忘了她,可这些年里,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对她的眷念,甚而在她主动问起,在他看到她的脸时,他的语气,他的表情,也未起过半点波澜。
他说他忘了她,她便当真以为他忘了她,以为他悉心部署,暗藏眼线,都是因为他的野心,因为他觊觎皇位。
是这时,她才终于把自己放在了他的对立面。她是诗语萱,不是阿牛!
这些都是诗宇哲说的,他说这些年里,诗语萱从不会轻易表露她的情绪,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她当真爱上了时桓,可等她嫁给年殊以后,她却专程去宫里找他哭过,就只为他说,他早已忘了那叫阿牛的人。
雪仍旧飘,风仍旧吹,外面的世界仍旧银装素裹,而床上的人,也仍旧闭着眼不愿醒来。
像多年前一样,这一次的雪,落了多日不肯止。到第十日,天上破出了太阳来,它才终于不情不愿地停了。也是这一日,他将离开去厨房熬药,下人便来报说,说是公主醒了,正闹着要来寻他。
他手一松,手中药勺就掉到了地上。
他忙不迭往外去,也是像多年前一样,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里,他一出门,就听到有人唤着他名字。他微旋过身,便能看到不远处的诗语萱含笑看着她。她唇白体薄,眉目如画,脸侧嵌着两个浅浅的酒窝。而她手上的长剑,映着阳光,衬着雪影,将她的眸光照得透亮。
她咧嘴一笑,抬剑指向他道:“许久不见,你可还打得赢我?”
年殊未答,她将那剑在他面前一晃,颇为自信道:“这一次,你先出手!”
年殊笑了,这抹笑从心底漫起,一点点蔓延到了身上各处。
那一刻的天,比春日魅,比夏日暖,比秋日爽,比任一个冬日,都要圣洁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