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小札》迟未晚

4、修鞋匠的鹌鹑

　　年关将近，隆冬时节好不容易见到这样温暖的太阳，人们纷纷出动，掸掸积攒了半个冬天的灰尘，三五成群的前往镇上置办年货。农村的集市总是热闹的，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商贩一大早便占好了摊位，琳琅满目的商品摆出一副过年的喜庆样子，只等过往的人们来挑选。
　　集南的修鞋匠对于这场集会似乎并不上心，摆出一副慵懒的姿态，斜靠在地上的薄毯上，对着太阳眯目皱眉。此时临近年关，免不了走亲访友，大人小孩都穿上了崭新的鞋子，因着旧鞋暂时不穿，所以即便坏了也不会此时来修，修鞋匠的摊位前甚是冷清。
　　这一天我恰好去镇上为嫂子的补习班做宣传，而修鞋匠的摊位正摆在补习班的前侧方。我们拿着工作所需的宣传页和小礼品为过往的学生家长讲解。修鞋匠晒着太阳和我的三舅舅说话，他皮肤黝黑，看上去有些木讷，这里是集市的尽头，修鞋这种冷清的生意绝不会占据热闹的集市中心。修鞋匠看着过往的人们满载而归，咧开嘴角，对我的舅舅说：“快过年了，都上集来买东西嘞！”我舅舅点点头，打趣他道：“你这一上午可是一单生意也没有。”修鞋匠听了只嘿嘿笑着，从一旁的小布包里拿出个东西，宝贝的护着。舅舅看了说：“现在养这东西的可不多了。”修鞋匠眼睛里闪着光，“嗯，现在的小孩也没几个能认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恰巧从旁经过，舅舅叫住我问道：“你可知道这东西叫啥？”我看着他手里麻雀一样羽毛灰褐相间的小东西，脱口而出，“不就是小雀么？”修鞋匠又是嘿嘿的笑着说：“这是鹌鹑。”我闻言灰溜溜的走开，用修鞋匠当时的评价来说，就是大学生识得字多却不识得鹌鹑。
　　修鞋匠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麦粒，托在手心里，凑到小鹌鹑嘴边，小鹌鹑伸直了脖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啄食，修鞋匠似乎看的很开心，黝黑的皮肤上，眼角的皱纹因为那越开越大的笑意而加深。
　　修鞋匠五六十岁的样子，我猜想他应当是没有子女的，所以才会这么宝贝着小鹌鹑，他大概拿小鹌鹑当了自己的孩子，和小鹌鹑做伴，用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
　　从那以后，一直到过了年，我都没有再去镇上，所以也没有再见过修鞋匠和他的鹌鹑。直到有一天，我偶然路过他的摊位，他一个人孤零零的窝在毯子上，手心里没有那只麻雀似的小鹌鹑。他的小鹌鹑呢？不，时间过了这么久，该是一只大鹌鹑了，那他的大鹌鹑呢？他当时那么宝贝着，总不能杀吃了吧？又或者，是鹌鹑太大，不方便带来了？
　　后来我知道了事实，才明白我当时的想法还是太仁慈，因为不论杀吃还是不方便带，修鞋匠都不用承受那样的悲痛。他那么护着的鹌鹑，肯定是要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也便是这时时刻刻的爱护，令鹌鹑在修鞋匠转身的一瞬丧命车轮，死了鹌鹑，也死了修鞋匠眼睛里的光。
　　不知道眼见鹌鹑丧命时，修鞋匠是怎样的反应，我猜他该是沉默的、一言不发的，他定是不会大吵着跟人理论，因为真的难过了，是说不出话来的。可是不论失去了什么，生活总是要继续，修鞋匠仍旧经营着他的修鞋摊，只是不再那样开心的笑着。
　　于别人而言，鹌鹑不过是餐桌上的一道菜肴，但于修鞋匠而言，鹌鹑却是他的心，是他的伴。鹌鹑是修鞋匠的鹌鹑，而修鞋匠也是鹌鹑的修鞋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