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无剑》遠夜十八

93、其二思

　　在福住寿寿子惊愕的眼神下，福住源纪成功地将审神者房间内通往现世的圆阵激活。莹莹蓝光与寿寿子见过无数次的场景一模一样，只要踏进去就能验证功效方面是否也不打折扣。
　　源纪并非审神者，却激活了仅有审神者才可以激活的传送阵。更叫人心惊肉跳的是，这样的异动居然没有引来狐之助……太离奇了。
　　难以置信。
　　女性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的女儿真就靠着那点三脚猫的知识把前辈们都没能解开的难题轻松破解掉一个？如天边的星星般不可触及的技术就这样被她手到擒来，究竟是世界变了还是她疯了？

　　少女邀功似的扬起脸，神态间全是自得。
　　她确实该骄傲，这是连她的母亲以及母亲的家族里都未有人能够做到的奇迹。但这奇迹针对的事项实在微妙，让本应该如第一个登上月球的宇航员般心情激昂地大加赞扬的寿寿子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那发光的圆圈此刻异常夺目，心中激烈斗争之下，寿寿子招来了一个玩偶式神。棕色小熊圆滚滚的手臂间抱着笼子，笼子里面是实验用的小白鼠。小熊式神提着鼠笼一步一步地走到光圈之中，那身影一下子便消失了，就和狐之助离开本丸的场景一样。
　　“？”
　　源纪没明白母亲在做什么，她看到向来温和的女性面孔严肃，忽然有些害怕。高昂的情绪像没气儿的气球一样瘪瘪地落下，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寿寿子为她的成果评论一二。
　　「我是不是不应该研究这个……」
　　偷偷地望了几眼面色不好的母亲，少女忧心地想。

　　有‘人’被传送走，完成任务的光圈黯淡下来。
　　寿寿子深呼吸几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福住源纪说：“和我说说，源纪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少女颇为意识流地将她的研究过程描述了一遍，理所当然地，寿寿子听得一头雾水。福住源纪的描绘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主观意志和天马行空的操作，除了她自己外恐怕没人能准确理解。
　　又让女儿将整个过程讲了一遍，福住寿寿子确定她基本没听懂多少之后便摸摸少女的脑袋，称赞了她几句然后鼓励她继续去探索其他秘密。

　　“那……那我能用这个方法去现世看看吗？”
　　鼓起勇气，福住源纪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她不敢看母亲的表情，害怕自己的请求会被拒绝。
　　少女不知道她早就能畅通无阻地来回于本丸现世之间，阻拦她去外界的不是时之政府，而是她的母亲。就算消除了时之政府的影响又如何，只要寿寿子不同意，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福住寿寿子自出生以来，从未感到过如此的煎熬。
　　年近三十的女性自认在过去的人生中没有做过偷鸡摸狗、违背誓言的坏事，没有伤害过谁的感情也没有用欺骗的行为获利——直到福住源纪降临。她是一个意外的生命，她就是福住寿寿子罪恶感的结晶。
　　“现在不行。”寿寿子回答，“要等我下次回现世之后，看看刚才放进去的玩偶式神和它提着的小白鼠是不是在传送阵上。万一源纪绕过时之政府激活的传送阵没把你传送到现世，而是其他不知名的空间该怎么办？总得试验一下再说。”
　　少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理暗道还是母亲有经验。
　　实验的结果要等到母亲下一次的假期才能出炉，她与母亲说了几句日常生活中的琐事后就离开了房间。
　　虽然母亲的神情还算温柔，但少女直觉现在的气氛有点怪，不太敢继续留在审神者寝室。她的直觉十分正确，福住寿寿子嘴上没赶人，心里却一直在等着她离开。
　　等女儿离开，她就不用再竭力维持住温和的表象。天知道演技稀烂的福住寿寿子为了在源纪面前不露出异样做出了多大的努力，源纪再留得久一点她就要绷不住面孔了。

　　姑且把源纪打发走，寿寿子独自留在房间里焦头烂额。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教她……”
　　然而没有人能预料到未来是什么样，人偶壹号的特殊性比她以为的还要拔群。不过她就算凭借着那点阴阳术将本丸全都破解一遍也是无用，毕竟没有人能弄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破解本丸的秘密和破解她的思路，从本质上来说没太大区别。

　　寿寿子面临着一个难题。
　　要是源纪的破解法失败了还好说，要是她真的成功，那自己该怎么搪塞过去？还是瞒着三婶悄悄地让源纪看几眼现世的情况……不，这根本瞒不过去。就算有办法能瞒过其他人的耳目，寿寿子也不会选择这条路。
　　不可以做会对家族有损的事，哪怕几率只有百分之一也不行。
　　所以只能让这团负罪感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更大。她本不用对区区一个人偶变来的非人类存在那么好，可天性的善良使得福住寿寿子这么做了，并因无法做得更好而苛责自身。
　　但一味地沉浸在对自身的批评中做不成任何事，福住寿寿子还是得清醒过来谋划接下来的安排。
　　方法总是能想出来的。
　　刚刚还觉得两头难的寿寿子冷静下来没多久就想好了要告诉源纪的说辞，它叫做‘你的破解法失败了’。
　　传送阵在她这里，每月利用传送阵来回的也是她。
　　也就是说‘真相’掌握在寿寿子一人的手中，她说传送回现世后没见到玩偶式神和小白鼠，那便是没见到。源纪能激活原本就存在的传送阵并不代表她可以凭空制造一个相同的传送阵，本丸唯一同向外界的途径由她把控，不管源纪再如何尝试，只要她蒙上眼睛，那便是失败的结果。
　　到时候再推说之后的研究由她接手，或许这件事情就能这么拖延下去……

　　“只好这样做了。”
　　不愿说谎的寿寿子最终逃不开欺骗那孩子的命运，打一开始就注定了如今的情形。
　　若要决心为家族付出，那她便不能一直都做个孩子。有许多事情即便内心不忍，也只能为大局而压抑住个人的私情。

　　—卍—

　　一月之期已到，回现世的前一天，福住寿寿子顶着源纪期待的目光保证会注意那时丢进传送阵的玩偶。
　　当她穿过那条通道后，映入眼前的赫然是熟悉的房间……以及她的玩偶式神、笼子里的小白鼠。只不过小白鼠因为饥饿而瘦小了一些，先前放在笼子里的食物显然无法支撑它度过半个月。

　　——真是最坏的情况。
　　假如它们的确没有出现在传送阵的另一端，那寿寿子还能安慰自己是在实话实说。可它们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面前，寿寿子都能感觉到与玩偶式神的灵力链接完全没有变化，足以证明源纪激活的通道既准确又安全。
　　“……唉。”
　　她不得不去学着当个坏人了。

　　福住寿寿子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三婶说，然而在这么关键的时刻……三婶又没在本家。
　　这是当然的，身为家主的福住千岁非常繁忙，原本就不应该每回都在寿寿子一人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况且寿寿子也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她都快三十了啊。
　　有些事情，她应该学着自己处理。

　　……好话是这么说，福住寿寿子仍旧不可避免地感到失落。
　　父母对她在本丸的情况知道的不算特别多，起码涉及到研究内容的部分除非寿寿子主动提及他们不会过问。所以她如今的心事无法与身处另一城市的父母诉说，寿寿子也不希望他们俩为老大不小的自己操心。
　　得知三婶这两天不会回来后，寿寿子憋着的一股劲顿时泄气。
　　垂头丧脑地在本家里四处闲逛，居然偶遇了一起长大的堂弟。高中各自去了不同学校，并离开本家的这一代福住小辈很久没见过，最多是从父母那里听说对方的人生轨迹。这位堂弟，寿寿子听闻的便是去从事出版行业了。
　　她从现世带去本丸那么多书籍，其中第一优先级是好评度——也就是各类榜单和获奖作品。第二优先级就是出版社，寿寿子自然会优先购买堂弟工作的出版社。虽然实质上并不会对他的工作有多少帮助，但亲近的族人之间就是会自发地去做类似的事。
　　这也是福氏家族的力量来源。

　　遇到堂弟的高兴极大程度冲淡了寿寿子的低沉，她和难得回一次本家的堂弟互相说着最近的情况，气氛高涨得她直到钻进被窝都还心潮澎湃喜不自胜。
　　「好久没遇到这么高兴的事情啦！」
　　这想法在意识中自然出现的一霎那，福住寿寿子便愣住了。隐藏在被子里头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拢成拳，黑暗中扬起的嘴角也失去弧度……原来她不快乐。
　　她竟然不快乐。
　　「可是……做研究难道不是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吗？为什么渐渐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疑惑的女性回忆起刚刚进入本丸的那段时间，虽然和大家还不熟悉，但她清晰地记得那时候的自己在做实验的时候时常会带着笑容。每一具人偶做成时、每取得一点点进展时，涌上心尖的喜悦会将神经末梢都染上雀跃。
　　……然而如今变成了什么？
　　她只记得，得要快些研究出结果才好。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能让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让源纪能够拥有和她一样的广阔世界。
　　人偶壹号，福住源纪。
　　最割舍不下的作品，最割舍不下的孩子。它是寿寿子亲手制作的玩偶，她也是寿寿子分出灵力造就而成的生命——在福住寿寿子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诞生的存在。

　　寿寿子现在的状态和那些意外当了母亲的女性略有相似，但她的‘孩子’将会引发的问题比正常的意外得子更严重，由不得她不去小心对待。
　　当爱与责任产生冲突，烦恼逐渐占据她的脑海……寿寿子便失去了快乐的能力，暂时。
　　托幸福童年的福，她总会‘痊愈’的。
　　在福住源纪相关事情中感受到的无力与低迷，可以在与族人的闲聊中消弭。不管遇到多少艰难与痛苦，寿寿子都能够将以前的美好时光挖出来回味几番再埋回去，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宝藏，而寿寿子幸运地拥有属于自己的宝藏。

　　事实证明这种疗法确实有效。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福住寿寿子神清气爽。连昨天还不怎么愿意看见玩偶式神和小白鼠，现在都不会想去逃避。
　　在小白鼠的笼子里放了点食物，她坐在笼子前看了一会儿它进食，突然觉得还挺治愈。
　　“没必要再愁眉苦脸的，要是以后源纪知道真相怨怪我，那就让她怨吧。”自言自语地说起之前令自己难受的事情时，福住寿寿子已能保持平静，仿佛那些东西不会再扰乱她的心，“既然都决定了要为族里贡献我哪怕一分一毫的力量，那就不要再伤春悲秋，比起三婶抗在肩上的责任，我这根本就是无病呻吟。要加油啊，马上就是我们这一辈的人成为顶梁柱了！”
　　女性对着唧唧地啃着食物的小白鼠和未得到指令所以安静待着的玩偶式神给自己加油鼓气，尽管这言行单看起来很幼稚，但还就真的让寿寿子的内心充盈了力量和决心。

　　一番心理建设结束，寿寿子用完早膳之后还想去找堂弟叙旧，却意外地再次碰见已经成为研究团一员的福住岁永。
　　……倒也不奇怪。
　　既然进入了研究团，那就等于接下来的时间都要待在本家内。理论上来说，只要寿寿子有心去寻找，总能找得到二叔。
　　往常都是福住岁永先与寿寿子搭话，这回换了她主动和二叔打招呼：“二叔！”
　　应声而停的男人见到是他的侄女，颇为高兴地说：“喔……算算日子，确实是寿寿子的假期又到了。本丸那边的事情还好吧？”
　　“呃，有点不太好，但我会自己试着解决。二叔不是进了研究团吗？我的印象中，研究团的成员应该不能随便外出吧……”
　　研究团的规矩寿寿子也是一知半解，但是进了研究团的成员一般很少会离开他们的院落，像今天这样偶遇二叔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果然，二叔解释：“对，你说的没错，但是我还不算正式的成员。毕竟现在加入就要接手你的人偶受肉研究，我得先把迄今为止的研究过程了解清楚才能正式加入。很复杂哦，寿寿子提出的研究方向，恐怕换了你自己进来也不一定能在短时间内把它理解透彻。”
　　“哇……”
　　寿寿子对此不会有任何怀疑，她连自己本丸的那孩子的‘成分’都还没完全弄明白，研究团目前攻克的脑域相关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大脑牵涉到的东西非常多，不是一般人可以踏足的领域。寿寿子之前的受肉研究并未对此有针对性的处理，如果换作是她进入研究团……大概要先花个几年深造才行。
　　显然，之前在捣鼓零点转换器的二叔也对脑域没有研究，现在还处于学习阶段。

　　同情倒不会，毕竟有机会接触到另一个领域的先进知识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好事，寿寿子羡慕都还来不及呢。
　　她不过是再一次认识到他们家族中的研究团队究竟有多厉害。
　　寿寿子相信在接手人偶受肉的研究之前，他们之中肯定不是每个人都对脑域很了解。有这样一种促使人去学习新鲜东西的环境，如果不是研究长生有生命危险，对她这类人来说称得上是天堂。

　　“遇到麻烦了？可惜最近你三婶不在本家。”福住岁永对此毫不意外，他眨了眨眼，“我们聊几句？正好听听你打算怎么解决。”
　　“好呀。”
　　正好也让二叔听听看她的方法是否还能改进，有人能提建议，寿寿子也安心一些。
　　有因才有果，谈及解决办法的时候必然要先将问题描述清楚。她把自己教了源纪一点阴阳术以及源纪在本丸的特殊性全盘托出，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二叔。
　　福住寿寿子没想过要把自身的错误在长辈面前藏着掖着，事实上她认为会出现这次的差错，可能就是因为当初决定教授源纪阴阳术的时候没将这件事告诉三婶。要是征求了三婶的意见再做决断，结果一定不会和现在一样。
　　虽然饭前才说着要自己做决定，但究竟怎么去将事情处理得更好也是需要学习的。尽管不及三婶，二叔作为长辈应该也能给出不错的建议——寿寿子如此思考。

　　听完侄女的描述，福住岁永略带微笑的表情从始至终未曾改变。就像是一层面具，挡住了寿寿子去感受他的内心世界。
　　“原来如此，你做得很好。假如没有寿寿子教它阴阳术，恐怕也发现不了其惊人的能力。”福住岁永肯定地点点头，“至于处理方式……暂时只能先这么做了，起码我的脑袋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之后等你三婶回来我再帮你问问，免得下次你又碰不到她。”
　　“啊，谢谢二叔！”
　　福住寿寿子非常高兴，先前因需要欺骗源纪而生出的愧疚和别扭被族人们的善意盖过，让她坚定了要以家族为重的观念。

　　说到底，福住源纪这样的存在很难去界定她的身份，说不清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她更合适。
　　善良的寿寿子打心底认为应该像对待家人一般对待她，然而问题就是‘福住源纪’究竟算不算是她的家人呢？不知道。
　　但毫无疑问的是，现世的福住家族肯定是她的血亲。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杆天平，就算福住源纪是寿寿子‘亲生’的孩子……那又如何，她还能重过那么多关爱她的长辈，与她一同长大的兄弟姐妹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于是回到本丸的审神者蒙住了双眼，扭曲了真相。
　　少女失望的神色或许如细针般扎着她的心脏，但这份小小的疼痛除了能让寿寿子在独处之时皱眉叹气外，再无任何作用。

　　为了能够去现世看一眼无边无际的景色，福住源纪努力地想要找到破解法的问题所在，可终究一无所获。
　　「也许凭我现在的能力是无法找到正确途径的吧。」
　　不知道母亲欺骗了自己的少女气馁地想，在母亲原因教她新的阴阳术之前，选择了放弃。

　　这是寿寿子所能预想到的最完美的结局，危机悄然无声地平息，生活又回到了宁静祥和的状态。
　　她时不时会去关注付丧神们和源纪的生活如何，然后将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研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将急躁撇去之后好像真的比之前顺利不少。
　　偶尔回到现世的时候还能听到三婶提起人偶受肉项目的种种进展，她最新一次听说的时候，三婶说最大的难题即将被攻克。
　　寿寿子既欣喜又担心。
　　如果实验能安安稳稳地走下去还好，就怕无名之力又显现来阻止他们继续前进。

　　「应、应该会平安无事吧！他们只是有望解决脑域的问题，不是真的做成了人偶受肉。而且仅仅让人偶受肉成功还不代表长生呢，之后还有好多目标需要达成，这次一定没事。」
　　原本是要安慰自己的说辞，想到后头居然渐渐地觉得挺有道理。
　　而且他们针对无名之力可能带来的灾祸早有防备，研究团也正是因此而成立的团队，她要相信三婶他们就算遇到无名之力，最终也能安全扛过去。
　　……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