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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潭柘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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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旬坐在913路车上头晕目眩地回忆昨晚的梦。梦里他不停地跑啊跑,后面有一个穿长袍的人跟在他身后,他慌不择路,一路气喘嘘嘘地往前跑,突然看见了一片红墙,金红相间,像凤凰的翎羽一样亮得灼眼。
到了红墙之后呢?季旬揉着太阳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觉得遗憾极了,就像睡醒过来发现自己和爱人分手了一样。
季旬来得早,八点钟景区还没什么人,在售票厅门口他看见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在路中间缓缓地向前挪着。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推着车从他身边路过瞪了那小孩一眼斥道:“小瘫子别挡路。”
那少年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脸上带着久不见日光的苍白。
季旬刚想张口怼那工作人员几句,只看那少年好像没有听见呵斥一般,不疾不徐地扶着轮子往前挪动。
好不容易到了离潭柘寺门口,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朵还带着露水的花轻轻放在了地上,随后又在众人的低声絮语和侧目中慢慢挪走了。
季旬看他像在这附近住的,也就没再多管。在侧院门口的丁香树下拍了几张照,心不在焉地四处溜达。
都说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如果潭柘寺也有灵的话,岂不是比靳承辈分岁数大多了?
潭柘寺是北京城最古老最有名的寺庙,香火一向很旺,按照靳承他们的说法,人气、灵气越多实力就越强,那这潭柘寺也应该是个厉害角色。
可潭柘寺和故宫很不一样,走了这么久都没看到个灵物精怪的影,整个景区都静悄悄的。季旬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给大铜锅拍照,突然看见相机角落有一个红色的衣角。
季旬抬头一看,和靳承探寻的眼神撞了个正着。“你丫怎么在这儿?”季旬瞠目结舌地看着靳承和他身边穿着布衣的和尚。
靳承连忙示意他噤声,看了眼四周神色凝重地指了指旁边,季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去男厕所一叙的意思。
两个人站在狭小的厕所隔间里,季旬捏着鼻子尴尬地和靳承保持距离。靳承皱着眉问:“你大清早来这干嘛?”
季旬也不知道为什么哪都有他:“我来旅游啊,提前定了今天的票,倒是你不在故宫好好呆着来这干嘛。”
靳承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你现在还是下山比较好。”
季旬觉得他莫名其妙,笑道:“怎么了这是?出啥事了?”靳承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看得季旬有点发毛:“没见过帅小伙啊?”
季旬看靳承神色凝重,回想起了寺里有些反常的安静。他收起了开玩笑的神色问道:“是不是潭柘寺出事了?”
靳承拍了拍他的头顶:“小朋友就别管了,你现在最好赶紧下山,别掺和进来。”
季旬一听他叫自己小朋友就觉得十分不服气,他头上长着两个旋儿,天生就拧,听不惯靳承哄小孩的语气:“行,你们的事我也掺和不了。”说完就从厕所出去下山了。
靳承出了厕所快步走着,曳撒下摆随着脚步翻动,他偏过头问华仙:“树木的灵真的已经不在山上了么?”
布衣和尚点头:“至少昨天傍晚就已经不在山上了。”靳承垂着眼睛思考着:“那咱们现在只有去地基看看了。”
地基就是他们这些建筑的心脏,是三魂七魄所在,只要地基不毁,建筑的魂魄就不会遭到重创。靳承从昨晚上山就遍寻不到潭柘寺的踪迹,到了早上便只好用这个不得已的办法。
靳承咬破手指在寺庙主殿墙壁上画了个符嘱咐和尚:“你在外面守着,一有什么不对就叫我。”那和尚点头道:“快去吧。”等再一回头发现靳承已经不见了。
两个小时以后人渐渐多了起来,季旬拿着笔记本又上了山,遍寻靳承不到,跑得气喘吁吁终于看到了倚在主殿外面的和尚。
他跑到和尚身边,在手机上打字写道:“请问您怎么称呼?我有些事想跟靳承说。”
和尚十分正经地回道:“我是戒台寺,施主叫我戒台就好,我今天接到消息和靳承一起过来看看。”
季旬拿出手机看了看地图,的确戒台寺和潭柘寺离得很近: “那您知道潭柘寺究竟怎么了?”
戒台神色凝重地摇摇头,季旬看见了他头上的六个点:“我也不清楚,昨晚我那儿的树说这出事了。我就赶紧过来了,正好遇上靳承。”
季旬一个头变两个大:“你们,嗯,古建筑之间是靠树木传递消息么?”
和尚认真地点点头:“是啊,在没有你们那些通信科技之间我们都是靠树木,树根在地下可以延伸很远,和其他地方的树根接上。”
“揆之以日,作于楚室。树之榛栗,椅桐梓漆,爰伐琴桑。人们自古就有在建筑旁边种树的习惯,我们身边都有至少有一两棵成精的古树。可比找人寄信方便多了,但现在是比不过手机发消息了。”
两个人正聊着靳承面色阴沉地从内殿走了出来:“不是让你下山么?”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符贴到他身上。
季旬稍稍一躲,小声说:“你干嘛,贴的什么玩意儿?”靳承扬眉道:“隐身符,好了你现在可以正常说话了。”
季旬松了口气,随即拿出那个小记事本:“其实也没什么事,我虽然人怂志短但也还算有良心,眼看着我国物质文化遗产受到损害见死不救,怎么看也不是个好公民……”
靳承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打断道:“说重点好么小朋友?”
季旬别别扭扭地停止了给自己找借口的行为:“我简单做了些调查。山下的酒店和旅馆一共有三十二家,其中有三家说前天夜里看到山上有白光,有三家农家乐养的鱼和鸡不同程度地减少了,两家在鸡舍里发现血迹。这三家的位置都是离景区非常近的。”
季旬翻了个页继续说:“前天在这里守夜的有十八个人,五个说昨晚先是听到了低低的雷声,然后断断续续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就像什么东西在爬,之后就是一声惊雷。可天气记录显示昨天这儿是没雷雨天气的。其他的就没什么新鲜的了。”
说完他抬起头来,看着一言不发的两个人:“大概就是这样。你们可能已经都打听过了。”
和尚眯着的小眼睛微微睁大了:“小伙子莫不是潜伏在我们之间的调查局便衣?”
靳承蹲在地上拿着狗尾巴草扎兔子:“要是特殊调查局那群人能有这效率就好了。潭柘寺这次真成瘫着寺了。”
他对季旬笑了笑,“这可是你自己要掺和进来的啊,到时候就不要像小女孩撒娇一样说什么我们就到此为止了。”
季旬张口刚想反驳几句就见靳承的神色严肃了起来:“我刚才去地基看见了潭柘寺的魂魄,他沉睡了。”
戒台在他俩跟前走来走去:“怎么可能?我们只有在战争年代才会陷入沉睡。地基呢?受损了么?”
靳承在白色的烟雾后面摇了摇头:“没有,什么问题都没有,但是潭柘寺所有古树都有类似虫蛀的痕迹,现在也都没了灵息。对方是有备而来的,我琢磨着老松得病跟这件事也有关系。”
季旬云里雾里地问:“为什么会觉得和老松得病有关系?”
靳承耐着性子解释道:“因为故宫里只有老松的根脉连着潭柘寺这个方向,老松如果不得病,有个什么事十分钟我们就能知道。”
三个人在景区里又转了几圈,季旬悄悄瞟向靳承,发现他那串碧玉手串不见了:“你的手串子呢?”
靳承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我给套潭柘手上了,如果有什么事还能挡一挡。”
季旬看着一向吊儿郎当的靳承今天一直面色不郁,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那潭柘寺有还能再醒过来么?”
靳承拍了拍他的头:“老家伙厉害着呢,不用太担心。”
靳承在回去的地铁上低头看着季旬,季旬则低头看着手机,嘴里喃喃道:“那你说用不用再买点治虫蛀的药,把那些树的病治好了没准就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靳承见他抬头赶紧把视线移开:“那不知是什么东西咬的,把树的魂魄和树身都剥离了,以后就只是普通的树了。”季旬皱了皱:“哪来的孙子干的缺德事儿。”
戒台走过来问靳承:“特殊事务调查局知道潭柘寺的事了么?”靳承摇摇头:“目前看是不知道,他们得到每年巡查的时候才会具体了解每个古迹的情况。”
和尚皱着眉挠了挠自己头上的戒疤:“先不要告诉他们。”“当然不能先告诉他们。”靳承回头看了看季旬,看见季旬跟个等待喂食的小鸡仔一样伸着脖子往这边看。
靳承拍了拍戒台的肩膀走向季旬:“小朋友,你这次就算掺和进我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来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季旬低头在手机上打字:“我不会有生命危险吧。”靳承笑了一下:“天天就在我跟前儿还能让你出事儿?小说看多了吧。”
季旬嗤笑,他看的小说男主角都是帅裂苍穹,日|天日|地的狠角色,哪像靳承似的,充其量就是个帅一点的北京小流氓。季旬到站了,举起手机:“我到家了,回见。”
靳承冲他笑着挥了挥手,季旬赶紧转过头匆匆往外走。靳承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怎么忽冷忽热的,好像对着我烦得要死有时又挺热心的。”
和尚头头是道地分析:“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口是心非,其实心里估计挺喜欢你的,就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怕掉价。”
靳承了然:“明白明白,就是得端着点架子,哎,一个个都是爷。”
季旬裹紧了自己的风衣走在街头上,楼下的小饭店是一对夫妇在经营,此时已经没有什么客人了。整条街都冷清得很。
他一点也不想回到他那个逼仄的小出租屋里。他掏出手机,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可联系的人。
失忆以后他的父母没有像电视剧里一样亲亲热热或痛哭流涕地围在他身边,他的父母是最普通的农民,有着一双浑浊木讷的眼睛。
他们茫然地来医院买了点水果,简单跟他交代了一些工作的事和家里的经济状况。那个语气神色就好像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一样。
季旬吸了吸鼻子,没人要就没人要,他也不稀罕别人嘘寒问暖。
季旬搓了搓手觉得越来越冷,闷声快步往家走,突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行色匆匆地低着头走路,撞了季旬一下,季旬抬头一看,发现对方长着一张苍白立体的脸,看起来有点少数民族血统。
他的眼睛映着点点灯光,本来应该是带着暖色的,但那眼神却像鹰盯住了什么猎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