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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锁龙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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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承点点头:“锁龙井里锁着条龙你知道么?”他挑了挑眉问季旬:“要不要跟我一块去,带你串串门。”季旬皱眉想了想:“我再想想吧,我要先上班了。”
靳承捏起小白猫的爪子挥了挥:“那中午回见。”季旬收起手机赶紧低下头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靳承看着他的背影,把脸埋到软绵绵的猫毛里嘀咕道:“这小孩,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在紧张些什么,你看得懂凡人么雪球儿?”
大清早文化中心的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忙得四脚朝天,同事们打样的打样,绘图的绘图,只有季旬老僧入定一般拿着笔站在屏风前。
季旬负责的这个小屏风是清朝风格的,画面部分已经完成了,是一片荷塘,只剩题字部分还空着。
“四顾山光接水光,凭栏十里芰荷香。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季旬的笔悬在纸上,这是黄庭坚的一首诗。
“字还真不错,画也有两下子,啧,一点也不输清朝当时的那些书生,但你这屏风买出去恐怕要掉脑袋啊。”
季旬猛地回头,看见靳承站在他身边弯腰去看他刚写好的屏风,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有些局促地摸了摸锁骨,梗着脖子拿出手机打字:“我这屏风怎么就要掉脑袋了?”
靳承在清风两个字上点了点:“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他唇风微挑,漂亮的唇衔着慢慢的笑意,“清朝的屏风上可不敢写这个。”
季旬翻了个白眼,把画好的屏风放到一边晾干。“你干嘛,我在工作。”季旬打字示意。
靳承扇了扇手里的扇子:“我哎,我一闲下来就想潭柘的事,怪闷的就来你这逛逛,我还没见过你工作,来看看神仙画画。”
真贫,季旬皱了皱眉。靳承见季旬工作挺忙的,自己就东转转西转转,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前几天都为潭柘寺的事着急,还没来得及把你引见给紫禁城的这些妖魔鬼怪,小伙赏个脸今晚和大家打个招呼呗?”靳承看季旬闲下来喝水连忙凑到他身旁。
季旬抬了抬眼皮,困得倚了歪斜,小声问道:“管饭嘛?”靳承连忙点头:“哪能不管饭啊,全聚德的烤鸭吃不吃?”季旬揉了揉眼睛趴在桌子上:“好啊,我先睡会。”
靳承直起身子作势打了季旬一下:“也不知道过没过脑子,一个个都敷衍我。”
季旬一下班就被靳承贴了张符拽到了御花园,他拍了拍手,院子突然多出来了几个人,有之前见过的绿裙少女,还有不认识的拄着树枝的老头,还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
靳承大大咧咧地站在季旬旁边,朗声向其他人介绍:“咱们正式和小朋友认识一下。”季旬还没缓过神儿来,愣愣地看着眼前凭空出现的几个人。
靳承自作主张地介绍道:“这位小朋友在故宫工作,以后一起相处的机会多得很,他叫季旬,一年四季的季,一月三旬的旬,大家欢迎。”
季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是几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人”开心地鼓着掌。按理说他应该撒腿就跑,但他像被钉在了原地一样,一时忘了该如何反应。
靳承低下头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说点什么。因为逆着光,季旬看得并不很真切,但他下意识觉得那应该是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
他叹了口气,人果然难以忍受白纸一样的自己,总是迫不及待地想沾上点颜色。
季旬正要张口,突然听见背后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响起,随即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带着笑:“呦,小伙子,真巧啊。”
季旬猛地回头,看见前几天那个在钟楼下面遇到的那个老太太正一脸慈祥地看着他。季旬完全没注意到其他几个人的脸色,一脸疑惑地说:“哎?是您啊,故宫这会都快关门了,您怎么这么晚过来啊?”
身后传来靳承讨人嫌的笑声:“这不是我们小华仙么,稀客啊!今儿怎么肯赏脸来我这儿了?”他带着点挑衅地瞟了一眼旁边恍恍惚惚的季旬,笑得人畜无害。
靳承口中的小华仙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妪,她佝偻着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来你这里找鞋啊。”这仿佛是他们之间的什么梗,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季旬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异类包围的恐惧感,他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看向靳承和老太太,希望他们能给他一个解释。
靳承向季旬介绍道:“小朋友,这是华仙娘娘,铸钟娘娘的故事听说过吗?就是和钟楼上那口大钟的故事。”季旬在自己少得可怜的记忆里搜寻着,好像在来北京之前他手贱搜过北京的灵异传说,其中就有铸钟娘娘的故事。
那故事颇有些血腥,好像是明朝时一个皇帝想造一口响彻全城的大钟,但大钟却怎么也铸不成,眼看工期将至,匠人一家没有完成命令就要掉脑袋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华仙,也就是工匠的女儿,毅然跳到了钟里,钟就铸成了。但是华仙跳进炉子的时候,落了一只鞋在外面,所以后来就有了铸钟娘娘找鞋的传说。
难道眼前这位就是当时跳炉子的少女?华仙娘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带着很迷的少女娇羞:“哎呀,现在的小年轻谁爱听这个,总之我就是住在钟楼上的,小伙子有空可以去找我聊聊天。”
靳承自来熟地搂过季旬的肩膀,季旬感觉到一股热气搭在了自己肩膀上,却并没有实物落下来的感觉。靳承开玩笑地补了句:“一次门票二十啊。”
季旬看他俩一直有说有笑的,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他往旁边挪了一步,躲开靳承热烘烘的手臂,怒气冲冲地看着靳承。
要不是事先知道他能看见灵体,老太太那天怎么会上来就问能不能坐他旁边,还对他说了一堆什么建筑渐染灵气可以成精的洗脑言论。
此时御花园已经没有游人了,季旬把一直压着的声音调高了一点点:“敢情您二老跟我唱双簧呢?”
华仙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没有鞋的那只脚,伸手指了指靳承:“都是他让我这么干的。”“呦,小朋友千万忍住别喷火,这儿这么多树,容易着。”靳承吊儿郎当地笑,毫无悔改之意。
一直在旁边的黑衣少年拍了一下靳承的肩,微笑着看向季旬:“小旬别生气了,靳承自以为是惯了,对你并没有恶意。”季旬把目光移到少年身上,他的声音有着奇妙的镇静效果,仿佛风过松涛,宁静而温柔。
“敢问您是,嗯,何方神圣?”季旬一边斟酌语言一边感到荒谬。身姿挺拔的少年温柔地笑道:“我是御花园里连理柏的一棵,叫我柏晴就好。”
此时绿衫少女从柏晴肩膀上探出头来,下巴挨着柏晴颈侧,手指亲昵而不自觉地摩挲了一下他的脖子:“小旬你好啊,我叫柏雨,是连理柏的另一棵。”
季旬一惊,想起那两棵天天被围观的连理柏,那些围观群众原来吃的都是真狗粮啊。他刚要说一句“祝你们百年好合”便听见柏雨指着旁边笑呵呵杵着树枝当拐杖的老头介绍道:“这位是古华轩前的楸树爷爷,今年已经四百多岁了。”
楸树是道家的仙树,会开出紫红色的花,远看如同一片绯云。古华轩里面有一副楹联:“清风明月无尽藏,长楸古柏是佳朋。”说得正是这棵老楸树。
季旬看着仙风道骨的老楸,不知不觉地行了个揖手礼:“真是幸会,还请您多关照。”他抬起头有些犹豫地问道:“故宫里是不是有很多你们这样的……灵物啊?”
靳承颔首:“是啊,有很多,太和殿前的铜鹤,正在展览的那副古画,珍宝馆里的瓷器,他们都是。只不过现在大多都在睡觉,而且他们也不像我们可以自在地行走,人造的物件,局限还是多一些。”
他笑得眼睛弯弯,让季旬莫名想起了自己下午画过的狐狸:“小华仙今天也来了,趁着人多正好,咱们再次正式欢迎季旬小朋友。”
众人噼里啪啦地鼓着掌,饶是季旬平时没里没面惯了,此时也不禁微微有些脸热。一个穿着羽纹道袍的少年端着个大箱子跑了进来,笑盈盈道:“烤鸭来喽!”
靳承拍了拍季旬肩膀:“今天就晚点回去呗?难得他们这样高兴。”
季旬看着柏晴和铜鹤争抢着同一只鸭腿,一时有些出神。
他抬头看了看靳承,这厮大大咧咧地笑着,一双勾人的薄唇张张合合,一串串废话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行,快吃吧你。”
黄昏的光安静地铺洒在石砖上,故宫的游客逐渐散去,单独圈出来的一小方空间里,千百年的精怪和当世的凡人两相好奇,小心又带着满怀期待地互相试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