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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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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瘾发作时,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幸福,什么都不用做,从早躺到晚,就有人把毒品送到手里,清醒时,她觉得这样的自己很恶心,恶心到她再也不愿意照镜子,不敢看自己被毒品带走全部生命力的枯萎模样。她不敢站在阳光下,她太肮脏,阳光的东西她早已经不配拥有。
她不是没有试过逃跑,可是后来她自己回到了那里,因为有虫子不停地在身体里钻来钻去,她哪里也去不了。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她怀孕。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任何一个上过她的人,她都想不起来长相。
即便怀孕,王绵也没有停止吸毒,只是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在某一天激发了她的母爱,肚子里踢了她一脚孩子让她突然感到生活里出现了属于她的阳光。
她开始慢慢戒毒,也不再接客。只是长期的吸毒生活早已掏空了她的身体,没有经济来源的她,只能靠周围的小姐妹接济她。
孩子八个月大时,王绵早产了,是一对双胞胎女婴。可是毒品带给她身体的伤害无处不在,两个孩子里只有一个孩子外表看起来健全,另一个孩子上嘴唇有两道延伸进鼻孔的丑陋缺口。
王绵不了解这是为什么,也不喜欢这个丑陋的女孩,她只愿意抱健康的那个孩子,也只愿意那个健康的孩子吸自己的奶。
可也正是因为这样,那个健康的小女孩儿在吃了王绵的奶短短两个小时就全身发紫,停止了呼吸。
王绵抱着已经发硬的婴儿尸体哭了整整一夜,嘴唇缺口的小女孩儿也陪着妈妈哭了一夜,却没有换来妈妈的一个眼神。
第二天,王绵就再次回到风月场所,用毒品麻痹神经,忘掉生活带给她的痛苦。
当警察抓获王绵,打开出租屋门时,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婴儿紧紧抱着身边一具发臭的尸体。
如果不是邻居及时报警,兴许另一个孩子也已经在糊涂妈妈的手下丢掉性命。
可是,即便医生奋力救回了小兮的生命,早产又没有经过细心照顾的小兮,免疫系统不成熟,十分脆弱,连呼吸都非常困难。一个月大的时候她出现了戒断反应,之后长达四个月的治疗彻底拖垮了小兮的身体。
现在她能活到三岁,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从死神那里偷来的时间。
没有人说得清楚,救回一条只能苟延残喘的性命更幸运,还是像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那个小婴儿一样,在经历更大的痛苦之前死去是一种幸运。
大家能做的就是不去多想,尽量留住一条可贵的生命。
“王绵最大的悲剧不是在还没有足够能力的时候面对了社会的为难,而是她心里砍不断的欲望,”李谢眼里闪过泪光,不知道是为了小兮,还是为了那个到死都没有名字的小婴儿,“她满足不了自己的欲望,又消解不了自己的欲望。”
这是第二次,陆程洄坐在阳光村的太阳下,有一种凉彻心扉的寒意,有一种忍不住地酸涩剧烈地从心里冲上鼻头,这里的每一个小孩都背负着沉重的故事。
她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些不美好的事情和画面,她的心里衍生不出悲伤到想哭的情绪,但她的心里依旧像被海绵堵住一样的难受。
所以,李谢伸手揽过她时,她没有推拒,顺从地靠近他的怀抱。
李谢的唇轻轻落在陆程洄头顶。
“没有人知道怎么做才对,可是所有人都想留住这条鲜活的生命,每个人都在祈祷奇迹的出现。小兮情况最好的时候可以由人牵着下地走路,”李谢眯着眼,回忆起他唯一一次见到站起来的小兮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就会特别开心,脸颊圆圆的酒窝盛满了阳光,见到每一个抱她的人都会甜甜地喊‘爸爸、妈妈’,所有人都相信,奇迹会出现在她身上。”
或许只是不敢相信奇迹不降临会是什又么样的后果吧。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大概不会有人相信命运竟然会让苦难降临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既然没有打算让她们体会生命的美好,又为什么要让她们降临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测试人类对苦难的承受程度吗?
未免太过残忍。
陆程洄平静下来之后,李谢告诉她,王绵被警察带走后,以过失致死罪被起诉,现在还在终审期间,极有可能会被判七年以下有期徒刑。
陆程洄吸吸鼻子,抬起头,膝盖上的拳头紧紧攥住:“要把小兮的故事写进去吗?”
她问的是剧本。
李谢沉默很久,才说:“我希望可以有,不过如果看起来太过繁杂反而得不偿失,你写的时候自己掂量,这是你的作品,只要你用心去写,我不会有意见。”
两个人没有说多久的话,林阿姨就回来了,拉着李谢去她的办公室。
林阿姨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一楼,从一间教室分出来的小房间。
房间不足十平米,一张桌子和三张放在桌子两侧的木椅,还有一台饮水机,只放了这样简单的家具,房间已经有些逼仄。
林阿姨泡了两杯茉莉花茶。
“没有什么好茶叶,只能喝花茶了。”
李谢没有说话,陆程洄便回答:“没关系,茉莉花茶就很好喝了。”
林阿姨笑了笑,坐下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李谢面前。
“小谢,你看一下,这是这个季度的开支。”
李谢拿起来随意翻了翻,态度却不敷衍,没有追问细节,是信任的姿态。
陆程洄明白了,李谢一定是有资助阳光村。
李谢关上文件,问出来的问题和钱无关。
“我刚才去顶楼看了小兮。”
说到这个,林阿姨脸上的笑容淡了很多,担忧溢于言表。
“是她吵着要回来住,医院下过病危通知书了,前段时间的活蹦乱跳就像只是短暂的回光返照一样,她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话像是冰雹一样落在每一个人的心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李谢和陆程洄没有在办公室待很久,林阿姨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告辞了。
车上,李谢发动车子,询问陆程洄去哪里。
陆程洄还没有从刚才的消息中缓过来,心里沉甸甸的,说话有气无力:“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问的这个问题?老板还是司机?”
李谢倒车,抽空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区别吗?”
“如果是老板呢,我就会回答去工作室,倒腾倒腾剧本。如果是司机,那就麻烦你送我去医院。”
“行了,知道了,”李谢笑了笑,又说,“以后你不用每天去工作室,你是写剧本的,时间灵活一点可能有利于激发你的创作灵感。”
这么好说话?
陆程洄怀疑地看向专心开车的人。
李谢补充道:“不来工作室的时候给我发个短信,交待一下原因。”
陆程洄送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她一定会每天都去工作室报道,绝不迟到早退旷工。
一路上插科打诨,两个人的心情都好了些。
这时候李谢突然想起个事儿,在录用陆程洄之前他找了一个编剧,本来觉得那人能力还不错,见到陆程洄之后,他就忘了那人的存在了,现在剧本要开始写了,自然是两个编剧一起写会更好。
他就跟陆程洄提了一下。
陆程洄没想到李谢会安排两个编剧,但是想想又觉得这样也觉得挺安心。
这部电影意义重大,编剧方面自己完全是业余水平,一个人写完难免出差错而不自知,两个人相互监督会更有保障。
陆程洄便问那人是谁。
“姜一纯,你见过的,上班的第一天你俩聊得热火朝天,走之前还交换了微信、□□、电话的那个。”
这话说得有些酸。
听到答案的陆程洄暗自吃惊,没有在意他的语气。
如果姜一纯就是另一个编剧,那她为什么要说,想跟自己混,沾染一点文人气息,自己从小写不好文章这样轻易就会被揭穿的话?
不论是阴谋论还是玩笑都无法合理解释姜一纯的行为,
陆程洄搞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但是她这人一向是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放到一旁,如果是重要的事,时候到了自然就会知道个中缘由,如果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么想不出来也不打紧。
于是,陆程洄也没开口,继续听李谢说。
“她也是看着年轻,大学毕业也有两年了,电视剧本写过两个,微电影剧本写过两个,虽然没有得过奖,但是经验肯定比你丰富,你虚心跟人学一下。”
陆程洄眼皮跳了跳:“好歹上大学的时候我也是年年奖学金得主吧,学习还用你教?”
“我这还不是怕离开学校几年你心浮气躁了,你看我对谁这么仔细叮嘱过对不对?都是为你好。”
李谢循循善诱。
陆程洄嘴角一撇:“谢谢你的好意。”
“不客气,回去之后你们俩就可以着手开始写剧本了,你主笔,姜一纯主要是打辅助,”说道这里,李谢抬眸,“打辅助懂吧?就是你写剧本的时候给你点根烟提提神什么的。”
李谢正经起来的时候也爱胡说八道,陆程洄直接捡重要的部分听。
“姜一纯的接受过学校系统的教育,按照教科书的标准,她的剧本写得不赖。但是实际运用中教科书那套并不合适。我看过她写的剧本,说难听点,她没得过奖是有道理的。现在的电视剧都是只要你敢写就有人敢拍。姜一纯写的东西流于表面,没有深度,而你写的东西虽然有灵气,但是不利于实际拍摄,明白吗?”
陆程洄点点头:“就是取长补短呗。”
李谢点头。
一路上李谢仔细地跟陆程洄分析了很多,都是他一年多来学习总结出来的,陆程洄认真听着,记在心上。
到了住院部楼下,陆程洄解了安全带就要走。
李谢佯装不在意地问道:“来了医院好几次了,我一直都没有上去,我是不是该上去探望一下伯母,这样才显得比较有礼貌。”
离开座椅的屁股放回了回去,陆程洄困惑地问:“你伯母也住院了吗?什么病?这是这家医院吗?”
李谢脸一垮,阴沉沉地,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陆程洄扑哧一声笑开了,她逗他玩的。
李谢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陆程洄及时收住笑容:“你就这样去看我妈?什么东西都没买,你好意思上去,我还不好意思开门让你进去。”
李谢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心有不甘:“那我下次买了水果再去探望伯母,你先帮我表达一下慰问之情。”
陆程洄敷衍地点点头,不打算理会李谢突如其来的抽风,有什么好慰问的,她妈又不知道李谢是谁,要是真慰问了,没准儿陆芳真以为陆程洄被潜规则了,到时候这顶帽子她摘都摘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