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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澹台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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澹台简
关蕲的私人物品很少,一串钥匙、被掏空的钱包,手机被逃犯丢弃了。
我沉默地盯着钱包良久,方伸手打开面前的钱包。
空的,身份证被拿走,犯人很小心的掩藏了他的身份。照片夹空了,大体是阿陌回来后,他为了防止误会而卸了下来。钱包里分文不剩,只有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卡在角落。
“12.26 01.08 09.04”。
我和汶姐的生日,以及他故去的祖母的忌日。
而今也成了他的忌日。
真是……
我放下空钱包,缓缓将双手插入发中。
真是温柔到傻气的人啊。
关蕲的生活圈非常小,龟缩一隅的他,认识的仅仅是编辑社的员工与一些作者。
隐瞒了孕期的汶姐,最终来送别的,只三五人。
“大神真的很好啊,我以前还希望自己以后能找个这样宠我的老公呢。”
“呀,大神同简大在一起之前,我是认真想追求大神的呢,暖男什么的简直是人生方向。”
身后的话语渐渐低了,不多的几人都陷入回忆的沉默中。
我也并不例外。
为了给关蕲拿一套日常衣服用于装裹,我拿着那串钥匙回了公寓。
再熟悉不过的银色四棱钥匙,开门后可见的尘埃于夕阳的微光下浮浮沉沉。
阳台、厨房、玄关等各个地方,无论何处,仍旧保持着二人生活的痕迹,关蕲甚至连盥洗台上的第二个杯子也未收起。
有时候我也会去思考关蕲的思维方式。
关蕲希望被爱,可却又不愿去认识更多的人。关蕲很怕被别人夸是好人,因为那意味着对方有所要求,但他又一味认真地温柔付出,矛盾地期望被爱却又不愿被关注被夸奖。
当温柔已成习惯,改正会有多难?
走进卧房时,惨烈的场面让我哭笑不得。
窗户大开着,稿纸四散于地,关蕲日常写稿的钢笔摔落在地,笔杆灌墨的玻璃笔非常脆弱,墨自裂缝中缓缓溢出,干透后留下了一滩滩难以收拾的蓝墨色痕迹。
关蕲不爱关窗的奇怪习惯,给自己惹过多少麻烦都记不住教训。
我低下身拾起一张张稿纸。娟秀方正,极有关蕲特点的很少笔锋的字。一个柔软的人写下的字迹。
页脚皆有关蕲写好的胖胖的数字,偶有几页页边皆是涂鸦——想来是写到了瓶颈,更有甚者,背面是各类素描,有时是自制的奶盖茶,小字写明配方,有时是窗外停驻歇脚的雏鸟,写着时间,还有自己、我、汶姐等等熟人或陌生人的速写,旁边写明时间与事件……
我有些好笑地将稿纸排好序,方看见书柜下露出一个白色的角——正是缺失的第一页。
我将纸轻轻取出,入眼的先是一排两个简单的字“不语”。
大抵是新书吧,他总爱用这样的方式写作,说用办公软件写出来的文风太浮躁废话太多。
而后我怔住了。
因为我看到了全部的书名。
“关蕲不语”。
不是“梵音少”,不是“把酒相顾”,而是再简洁不过的“关蕲”二字。
我立刻翻阅了起来。
关蕲这次所写的东西太难以概述,像是在冷漠地自我剖析,又好似困兽的低声求救。
他的过往,他的渴望,他的乞求,他的失落,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字字呕血。
全文不长,关蕲并没有写完,我直着头,看着他第三章的结语发呆。
“这本书是我的呼救,但我亦不敢妄图求救,因为我深深明白,世界上又能有几个‘关蕲’呢?又有多少人能在夸奖对方是好人亦或是对温和好说话的身边人提出要求时,先去想一想对方是不是‘关蕲’呢?”
我摸出了一支烟,呆愣良久,觉得胸中有将将破膛而出的郁气,不知何故。
的确,连我也不能理解关蕲。
谁还能理解呢。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一个无星亦无月的纯墨黑色夜晚。窗外小径的昏黄路灯骤然点亮,将我从怔仲中惊醒。
我自嘲地笑了笑:“生前便不明白的事,难道死后一朝一夕间便能懂得么。”
想着,我将关蕲的求救与呼喊放进了书柜的文件夹中,关上窗,向这间不会再亮起灯的屋子道别。
生活不是偶像剧,关蕲的骨灰并没有在任何露天公墓中,享受唯美的香花,承接滴落的泪水。
关蕲被安放在公共墓室,一个满室亡灵的建筑。最后我回头看时,已经找不到关蕲了,他普通得如同其他千万个抽屉,默默地融合在一起,垒砌那骇人而晦涩的死寂与沉默,连同生前那些难以释怀的秘密与疤痕,尘封在一个又一个窄小的空间里。
有过那么一段时间,我仍在思考关蕲的一切,他封锁自己的一个又一个诱因,这一切的根源究竟是环境还是自身。
但许多年过去了,我已不再年轻,偶有时候记起那个在回忆中老去的青年,却总想知道——
这世上,还有多少个关蕲。
关蕲不语。
无蕲温柔。
《关蕲不语》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