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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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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不大讲话,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巴车里,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快速出现又快速消失。
大妈摇摇晃晃走到我的座位旁边,递给蒋晨悦一只花篮,转头也给了我一只,笑眯眯地说:“待会儿哥哥嫂子走的时候,你们俩跟在后面,把花撒在旁边的地上,知道怎么撒吗?就往上扔,满楼你会不会呀?”
我点点头。
头一动,就感觉假发套会扯一下我的头皮。
我现在觉得,不管是多糟糕的事情,似乎都是有征兆的,只是我们都没有在意而已。
比如坐在前面隐约有些紧张的江叔叔,比如把一个小瓶子紧紧攥在手里的江阿姨,比如总是会喘粗气的江沉阁,再比如,总有些心慌的我。
在一片的欢声笑语中,光头的蒋晨悦和长发的我走在红色的地毯上,都为着各自的原因而紧张着。
我记得当时,因为手臂有些僵硬了,撒花的动作就格外的机械,原本应该丢在新娘长长裙摆上的花自我眼前飘落,最后都飞到了我的脸上。
“满楼好漂亮呀!”
酒席上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就好像巨大的舞台突然灭了灯,又突然在我的头顶上亮起一束光似的。
在那短暂的停留中,我远远地看见了江沉阁,他冲我笑着,露出深深的酒窝。
他似乎是在说:“我说了,满楼会漂亮的。”
等我再低下头从花篮里抓一把花瓣扔出来的时候,就没有那么的紧张了。
幸福就像是泡沫,飘在空中五彩斑斓的,可是泡沫是易碎的,一旦碎了,就很轻易地消失了,破碎的瞬间,溅起一片氤氲。
彼时九岁的我即便再早熟,也不意味着什么都懂。
那是一声刺耳的尖叫,我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收手,花篮掉在地上,几片花瓣孤零零地飘出来,也飞不起来,就挂在了地摊上。
我应该是表情呆滞的吧,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怎么可能那么快就重新绷紧。
新娘新郎丢下手里的花跑了过去,身边的蒋晨悦也冲过去了,瘦小的身影很快就在那一片人群里消失不见。
我看到江沉阁从座位上滑了下去,然后蜂拥而上的叔叔阿姨们就挡住了我全部的视线。
我什么也看不到了,慢慢的也听不到了。
那是我出席的第一场婚礼,用了短短几秒钟开始爱上,也用了短短几秒钟开始憎恨.
这些年里我总是试图忘记,可越是要忘,婚礼上的每一个小小的细节偏偏越是记得很牢。
我听见他们喊着江沉阁的名字,让他醒醒,而几米开外的我,终于把惹人恼的假发套扯了下来。
之后我大概是有些反常了吧,否则一向爱拿我哭鼻子开玩笑的爸妈,怎么会放过那次,怎么会接受一直在犹豫的单位的调职,怎么会对在那之后像是被篡改了记忆的我的样子讳莫如深。
江沉阁一家从42号院儿消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再提起,每个大人都很沉默,那些哥哥们也都不再欺负我了。
最后一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是我们搬到新家的那天下午。
蒋阿姨打电话给我妈,说江家去了瑞士,做心脏病的手术,不过好像手术失败了。
江沉阁走了。
哦,沉阁哥哥走了。
我靠着卫生间的门,隐约听到了这两个字,可我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不久之后的小学语文课上出现这个词,当时老师给班上懵懵懂懂的小朋友们解释说,这是在委婉地表示一个人死了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