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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冰雪上的重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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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民”在这个时代是一个绝望的词汇,它代表着广大不被自救基地所接受的民众。
基地的建立者,一般多为末日前时代权贵与富商,基地建成之后,他们收容了拥有战斗力的青年以他们的部分眷属,其余一概拒之门外。剩下的那些人,要么死去,要么就是靠团结和简陋武器跟虫族抗击,苟延残喘——他们就是现在的“游民”。
游民通常会组成村落,但这些村落的地点是不固定的,冬天建立的村落春天往往就不复存在,不是迁徙,便是被虫族捣毁了。
冬季里昆虫较少,经过村落青壮年的扫荡之后便能暂时居住。春天万物复苏,虫族卷土重来,在此之前村长会率领民众迁徙,往北,或者往更高处。
林知是一名普通的游民,目前十六岁,与自称“白鹿人”的游民集团一同行动。
如今的白鹿人游荡范围在原中国东三省内,偶尔还会涉足至西伯利亚平原,但他们的祖籍却大多是原浙江沿海地区的温州。温州,古称白鹿城。当然,在迁徙和游荡的过程中,白鹿人吸纳了不少其他地区的民众,即是为了帮助他人,也是为了增加劳动力。林知的父亲就是原宁波人,是路上被吸收的存在。白鹿人聪□□黠,并非一味心善,也非灭绝人性,懂得以利换利,也懂得团结与生产力的重要性,在残酷的末日里绵延了下来。
截至2037年年底,白鹿人共有763人,在末日已经算较为庞大的普民组织了。总头目一位,分头目八位,分头目下还有九个小头目,小头目各自负责十来个人,从而形成联系紧密而反应迅速的移动大群体。
可惜灾难有时防不胜防,就算是精明鸡贼的白鹿人,也有反应太慢导致元气大伤的时候。
2033年,年初。
那是一个来得过急的春天,前夜还是北风呼啸百草不生,天一亮空气里便有了丝丝暖意,长白山的厚雪下响起“嗡嗡”的细响,而寄居在原度假村落内的人们还都尚在好梦中……
那一次虫族突袭导致白鹿游民损失了346个人,人口锐减27.7%,也就是说原人数已达到了1249之多。之后几年里,大家想方设法增加人口,比如吸纳无组织的游民、增加生育,但还是无法回归曾经的荣盛。又遇到了几波小规模的袭击之后,人数从903掉到了763。
好在今年冬天足够寒冷,他们又处于西伯利亚南部紧挨贝尔加湖的俄罗斯荒村,大家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湖水结着厚厚的冰,平均气温为-38℃。此前白鹿人从未在春天来临前抵达过这里,只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大家宁可冻死,也不想要在温暖的地方体味被虫族一口一口生吞活剥的滋味。
今天是旧历的除夕夜,大家虽处原俄国境内,但都是中国人,其中的中老年人都是从旧时代过来的,自然还记得这个重要的传统节日。大家都不敢生火,只敢在黑暗中聚成圈,甚至不敢聚拢得太紧密,生怕聚成的气流过于暖和,惊动某处沉睡的虫族。
童年是在旧纪元度过的李雷大叔,以少女般梦幻、小鹿般欢快的语气,说起那个梦幻的和平年代。大家听着听着,无不流露出憧憬的神情,些许混含着苦涩。
林知对李雷的话只有憧憬没有苦涩,他始终坚信自己有一天会将全人类重新带回到那个时代,那里没有恐慌、没有绝望、没有瘟疫般流行的死亡。越是这么想着,他越是心情激动、热血澎湃,呈现出与周遭所有人都迥然相异的神色。可惜天色太暗,谁也没能看清少年斗志昂扬的模样。
这一晚,大家都睡得很香。
唯独林知却做了一个噩梦,梦见2033年村落被虫族屠戮的光景。当时他十二岁,个子才150CM,瘦瘦小小,身体虚弱,本来就是属于拖后腿的类型,村里的老人甚至希望他将来继承吟游诗人的衣钵,好在这个文明被破坏、网络不发达、纸制品稀缺的年代里,担起传播文化和历史的责任。那一场屠杀,彻底打破了林知安于现状的美梦,也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当十六米长蟒蛇一般巨大、浑身生满三寸长荆棘般的橘红色刚毛的“幼虫”冲他扑过来的时候,因为身体反应速度过慢以及内心无法遏制的惊恐,他一动不能动,甚至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周围没人能救他,大家都处在生死之际,他的父亲被母蟑螂人一口咬掉脑袋,他的叔叔被一只鬼面巨蝶喷出的毒液腐蚀成了一滩半红半黄的液体,他的姑姑被半人半冲虫的怪物压着进行某种极为恶心的仪式……明明是大白天,周遭却因压抑氛围而形成极为粘稠的黑暗视效,令所有人始终不安而逐渐绝望。
人类的世界在毁灭,少年的天空在崩塌……
‘完蛋了。这辈子……难道就要如此窝囊地死去吗?’
濒死之际的一刻极为漫长,满世界的哀嚎声从他耳中褪去,化为子宫里的寂静,过去的四千多个日日夜夜里经历的一切悉数在他脑海里重演,最终他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我根本不算活过啊!’这一生过得毫无意义,连目标都未曾找到,得过且过,漫无目的,该做的事情一件没做,该做出的贡献一个没有,连墓志铭都不知道该填什么是好……
‘不想就这么死了。’
‘如果还能继续活下去,我一定要发挥出自己人生全部的价值!一定要叫眼前这些虫子们血债血偿,让它们再也不敢吞噬我们的幸福!一定要将虫族赶出人类的地盘,让人类重归地球霸主的王座!’
心中如此豪言壮语,身体却毫无反击之力。
巨毛虫终于与他只剩下咫尺距离,他条件反射地闭起眼睛,脑子里狠狠咒骂着虫族打算来世再奋斗。
千钧一发,一道燃烧着烈焰的箭矢射入了巨毛虫大张的口腔,巨毛虫摆动五对腹足连退数步,迅速与林知拉开十几米的距离,而后巨毛虫发出惨烈的吼叫,口器朝天,喷射出叫声、火焰和毒液。它口腔内的毒囊被射炸了,毒液侵蚀掉了它的血肉,最终化为一片软塌塌的空皮囊,囊口流出黄绿色的脓液,黄的是肉、绿的是血。连这皮囊也被烈焰烧成焦炭,散发出蛋白质烧焦后独有的恶臭。
——这一切,有如神迹。
林知动作迟滞地转过头,看向神迹的发端。
彼时,倒映在少年瞳孔之中的,是如弓满弦般充满张力的青春身躯、宛若太阳般耀眼的女神形象——火之阿尔忒弥斯!
对于生活在大陆游民村落上的少年而言,杨真属于传说人物。
人们口耳相传着一些英雄的名字,他们即相信这些人的存在又讥笑着否定这些人的存在,相信是因为这些名字天生携着光与热给予绝望中的人们以渺茫的希望,否定是因为如果他们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来拯救自己,为什么大家还会如此地绝望?
杨真并不是那些名字里最为年轻的,“天命宙斯”小杨真六岁,一出生就电闪雷鸣将半径三百米内的虫族精确消灭;也不是唯一的女子,“歌者尼克斯”——黑夜女神的化身,其歌声具有令虫子入眠、堕梦、痛苦、迅速衰老以及死亡的功效,她可以变幻旋律自由控制效能。然而杨真以年轻、女性、易怒的性格与对待虫族残暴的作风等标签,走入民众的心中。“阿尔忒弥斯”——月与狩猎、弓与战争之神。与常年负责保卫2号基地的“天命宙斯”和隐居深海的“歌者尼克斯”不同,“火之阿尔忒弥斯”从小就喜欢登陆作战,扫荡虫族,点燃人们心中希望的火种。
因为曾被寄予下一代吟游诗人的希望,所以林知熟知大多数传说,就算她不自报家门,他也知道,她就是那个阿尔忒弥斯。
民众的哀嚎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虫类痛苦的濒死的愤怒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