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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梨花缘起邂芳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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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了三四天,夏长安已然可以行走自如,只是不能久站,不然左脚脚踝还是会轻微的酸痛。在家里无所事事了几天,夏长安只觉得日子太过清闲了,坐在院子中的六角亭里,她望着疏疏落落的梨花发呆,原来春天已经快要过去,初夏即刻就要尾随而至了。
傍晚的夕阳给这宁静中的小院镀上一层温暖的橙黄色,花容树影里,尽是暮春的馨香。亭中石桌上是翻开了几页的青年杂志,随着微风翩翩吹拂,书页调皮地跳起了舞,转眼间悄然翻了几页过去,长安也很没有在意,只是想着明天不论怎样都要去学堂了,功课落下了许多,或许可以找姐姐来帮她补习。转念一想三姐素来是个贪顽的,对功课学业全然没有一点上心,更不要说给她补习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夏长晴沿着抄手回廊一路跑过来,整个人笑逐颜开地像是一朵盛放的海棠,娇而不媚。长安也不禁笑起来,问道:“三姐想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夏长晴一屁股坐在亭中石墩上,随手拿起碧青瓷盘上的鹅油卷,吃了一口嫌弃道:“油浸浸的,怎地想起吃这个?”
“倒不是我,父亲今天点名要吃它,我中午吃得少,才有些饿了,写意就去厨房端了来。”夏长安理了理额头的碎发,轻声回道。
夏长晴若有所思,随即笑道:“倒是我忘了,再过几天便是母亲的忌辰,她从前最喜吃这些个甜食。”
一阵清风拂过,几朵梨花的花瓣轻轻巧巧落在了圆桌上,甚至有些还停留在了青瓷的碟子上,碧青的颜色加上轻盈柔软的白,说不出的温婉可爱。
夏长晴站起身,望着满院子的梨花,语气里有着说不出的惆怅。“母亲过世已经十年了,她的音容笑貌我早记不清了,你便更甚。可是每次来这后院都能想起她。父亲也是,他一到春天便不怎么来这院子逛了,只怕感物怀人,我有时还真是歆羡父亲,有过捧在心尖上爱的人,尽管到头来天人相隔,但终究不负这韶华一世。”
目光看向亭亭玉立的三姐,她的眼神中有一种她不曾懂过的荒凉。对于母亲,她确实没有任何印象了,只听说她刚满三岁时,母亲就因一场大病撒手人寰,十余年来,父亲非但没有再娶,更连姨娘也没有纳过一个,家里上了年纪的妈妈有时会笑着说她和从前的夫人最像,无论是相貌还是秉性,因而父亲总是待她最为宠溺。想到这,长安不禁生出一丝悔意,这一年来,自己惹他动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姊妹两人都有些伤怀,一时竟沉默了,可夏长安细细一品,觉出些许的不寻常来,三姐如今也已是双十年华,因着新时代,女子的结婚年龄也是一推再推。她有时也想过三姐的婚事,但父亲从未提及,更何况两位哥哥又都未娶,因而也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这话,三姐颇有些动了春心的意思。
夏长安不禁促狭一笑,看向夏长晴:“三姐,别是有了心上人吧?说来听听。”
夏长晴一怔,随即笑开道:“别胡说,叫父亲听见了骂你,正厅这动静想是摆饭了,你才不是饿了,还不赶快去候着。”
知道三姐是怕羞,夏长安也没理会,先一步离开了院子。
夏长晴枯站着咬了一会子唇瓣,面上表情似有似无,叹了口气,随即也离开了。
至晚间,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雨点细碎迅疾,才有的一点子热气也被压了下去。
顾公馆原是几十年的老宅子,去年请了西洋设计师重新翻修过,中西合璧式的建筑随处可见。
眼下偌大的顾公馆一片安宁,唯有雨声渐渐,下人们早早都入了寝。
然而此时花厅中还隐隐点着一盏电灯,穿青衫的少年正站在其中,望着眼前迷蒙的细雨,眼里的迫切似乎快要满溢了出来。
着深棕色长袍的老者端着茶壶打着伞从暗影中走来,他一进花厅,就忍不住责备道:“小少爷,大少爷说了不叫你等,才没有大张旗鼓地回来,如今你偏巴巴地待在这,夜里风凉,雨也紧,还不披上点衣服。”
顾祉桓接过他手中茶盘,笑道:“哥哥这一去数月,我委实想他,今天非见他一面不可。秦叔,不要担心我,我的身子骨现下好着呢。”
秦叔还是不放心,自去后面起居室中拿了格子大衣,轻轻披在他身上。仍旧埋怨道:“大少爷去成州谈生意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小时体弱多病,老爷夫人又都早逝,大少爷跟着操碎了心。知道今日必是深夜才归,所以瞒下来不叫你知道,谁知道又是哪个走了消息。”
顾祉桓手里拿着青瓷茶杯,眼光望着大门的方向,听到秦叔的唠叨不禁无奈一笑,秦叔是看着他们兄弟两个长大的,从前是父亲身边的得力助手,自父亲离世,他便一直悉心在旁照料。
远远地,似乎大门处有动静。
先是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圆脸青年举着巨大的黑伞恭恭敬敬等候在旁,穿着咖啡色西装马甲三件套裹着黑色大衣的年轻男子才缓缓踱步到伞下,黑夜里他的神色看不分明,只是周身肃穆的气息久久挥散不去,清冷的气质隔着雨滴穿透到花厅中来。
他们一步步朝前走着,后头的十几个家丁仆人才紧跟着鱼贯而入,黑夜里檐角上传来的灯光被雨雾打散,飘飘渺渺中隐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星目下薄唇微抿,似是微有不悦。
还未及至花厅,顾祉桓先一步踏出,黑衣青年便立即扶住他的肩膀推着他进了厅中,冷冷道:“秦叔,他怎么在这?”
秦叔的脸皱成一团,像是块旧抹布。
顾祉桓笑道:“别怪秦叔,是我执意在这等你。”
他没有再说什么,早有男仆上来脱下他有些被雨打湿的大衣,换来家中常穿的中衣披上。
亲自倒了一杯热茶,顾祉桓笑着递给他。
顾祉森高了他半个头,眼光凌睿,面上冷得像块冰。他皱着眉坐下,朝他脸上细细望了一望,才道:“太晚了,你回去睡吧。”
顾祉桓知道再留他怕是真要动怒了,随即笑道:“是,大哥也请早些休息。”
雨声渐大,雨雾渐浓。
顾祉森望着顾祉桓离去的清瘦背影,不自觉地唇角微扬,瞳孔中能捕捉到的一点暖意轻悠悠的似一阵风。
时间究竟还是这样快,祉桓也有二十了,他虽只长他七岁,却已觉得时光悠长,不复回望了。
“爷,是不是也该去歇着了。明儿还要去接表小姐。”守在身旁的圆脸青年道。
他点了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