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春空梨花梦》Aria夜阑

44、纵使风雨起，倾心两不疑（四）

　　长安的话说完，眼泪便很轻很轻地落了下来。
　　夏长宁身子一震，随即回身抱住长安。商场似乎出现了骚乱，有保安持枪冲进来。观众们乱做一团。
　　长宁抱住长安蹲下身，人们慌乱得从他们身侧跑过。长安一时间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直到二哥的声音再度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
　　“父亲是在狱中去世的，期间原由你如何得知？”
　　“我亲自在顾祉森的书房中寻得了父亲带血的指环，还有曹……”
　　长安话未说尽，保安已经接近他们二人了。夏长宁拉起长安，自己一闪身离开了影厅。保安寻迹正要追去，长安拉住了他的衣袖。
　　保安看清长安的脸，认出这是那位顾家的小姐，神态立刻恭敬起来。

　　长安被安全地送出商场。
　　一直到回到顾公馆，长安的内心才平静下来。秦叔听说商场疑似发现了曹兵，唬得心口直跳。见她平安回来，这才放心，又赶紧嘱咐长安的贴身使女们好生照顾着。
　　长安在浴缸里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等她出来时，四下里一片安静。
　　她回到起居室，看了看时间，原来已经快到四点钟了。折腾了这半宿，她也乏了。正准备去歇息，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长安轻声问。
　　“夏小姐，我是傅澜远，先生刚回来，听闻您也才回来不久，问您要不要一起宵夜？”

　　长安的心瞬间打起鼓来，脸色绯红。难道这么快就传到了他耳里？
　　如若不去，倒真像极了做贼心虚。
　　她冲着门口回道：“好，我收拾一下就下楼。”
　　傅澜远却说：“小姐声音蔫蔫的，不如先休息了吧，我可以去回了先生。”
　　傅澜远可能是真心为她好，但长安害怕顾祉森看出半点端倪，只得说自己会下去，让先生稍微等一下。

　　顾祉森披着一件羊毛大衣坐在院中的白色躺椅上，他近来身子不好，受不得寒，但又无比贪恋园中盛景。眼下这时节树枝新绿喜人，花骨朵盈盈待放。他枯竭的心灵尚且得到了一丝安慰。
　　脚步声渐起。
　　顾祉森拿起面前的咖啡杯，一饮而尽。不加糖不加奶的苦涩瞬间蔓延至全身。

　　长安和傅澜远一前一后来到他身边。
　　他抬眸看了一眼。
　　少女穿着雪白的睡裙，身上披了一件奶棕色的披肩，长发微湿垂在两侧。有风吹过，她轻轻抖了抖，似乎怕冷。见他不出声，胆怯地朝他望过来。
　　眼神相接。
　　长安被顾祉森眸子里的冷意吓了一跳。似乎时间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白马长鸣，他黑衣加身，帽子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如同利刃一般瞬间割断她的心脉。

　　她呼吸困难，手不自觉地握紧裙边。
　　终于，顾祉森说话了。
　　“坐。”
　　长安顺势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夜色已浓，寒意渐起。椅子上也是一片冰凉。
　　“你冷？”顾祉森低头点燃一支雪茄。
　　她点头。
　　顾祉森挥了挥手，傅澜远退下。

　　傅澜远一走，长安更觉坐立难安。
　　前些日子她假意逢迎他的快乐和得心应手的伪装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消失。他们的关系似乎在一夜间又回到了原点。
　　长安努力扯了扯嘴角，试图挽回些什么，她心里认定顾祉森一定是知道了今晚的事。
　　“大哥，您这么晚还喝咖啡，恐怕不会睡好。”
　　顾祉森笑了一下，长安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寒光下缓慢升起一股暖意。
　　下一秒他突然倾身过来，二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呼吸可闻。
　　长安怕得闭上了眼睛，鼻尖的褶皱也迅速凸起。
　　心打鼓一般。
　　顾祉森抓住她的手，阻止她不断后缩。
　　另外一只手随即很轻很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她睁开眼，他放开她的手，坐了回去，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傅澜远到的时候，只看到长安的脸颊通红，顾祉森沉默抽烟。
　　他正要把一杯刚烫好的牛奶递给长安。
　　“你送她回去。牛奶回房喝吧。”顾祉森起身，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长安看着他消瘦的背影，心里慢慢升腾起不知名的情绪，她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闷闷的不痛快。

　　顾祉森又一连几日不曾回家，长安就坐在他的书房里看厚厚的外文书，假装自己不在乎他的去向。可是心底的慌乱却一直在折磨她。她裹紧身上的披肩，企图让自己再温暖一点。

　　楚楚自那日从顾公馆逃脱后，一路上乔装打扮，终于赶回了京州曹氏官邸，却被门口的卫兵拦住了。她正一筹莫展之际，猛然看到李烟微坐在汽车后座准备出去。
　　她顾不得旁人眼光，大叫道：“李小姐，李小姐，我是顾公馆的使女！”

　　李烟微初时没听清，倒是身旁的巧嫣认出了她。
　　李烟微叫司机停了车。
　　楚楚立刻扑到车门这里，李烟微看清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以为她受了欺负，连忙下车查看。
　　楚楚却什么也不肯说，只说要见曹幼麟。
　　李烟微的心里顿时冰凉一片。让不让她见？正犹疑间，楚楚观察她的脸色，适时道：“夏长安还在顾公馆养尊处优，大小姐却在这里郁郁寡欢。”
　　巧嫣一听这话，狠推了她一把，厉声道。
　　“夫人面前，嚼什么舌根！”
　　李烟微一愣，开口却道：“她可好？”

　　上一次受得打击实在很大，她在书房里看到了顾祉森藏在抽屉里的秘密。这才知道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可害死她的贴身使女，又使她患上重病并不是她本意。几月以来，沧桑巨变，她亦身不由己嫁作他人妇。因此对长安的恨似乎消弭了许多。如今倒是发自内心希望她好。

　　楚楚听她这样问，心中虽生疑，但料想李烟微可能不愿更多人知道她与夏长安交恶，毕竟身旁都是曹家的卫兵。她只得缓缓点头。

　　李烟微叫楚楚上车，汽车一溜烟又驶回了官邸。她带着楚楚一路找去曹幼麟的书房，书房的大门紧闭，隐约可以听到曹幼麟打电话的声音。李烟微敲了敲门，里面立时没了动静。

　　面容冷峻的副官走了出来，李烟微道：“少爷正忙？”
　　副官瞥见一旁的楚楚，不动声色回道：“回少夫人的话，少爷正处理一些军务，您不是下午赶着参加芝华饭店的舞会么，怎么这会又赶了回来？”
　　李烟微指了指身侧的楚楚，“我在大门口遇上她，她原是，”说到此处，她又看了看楚楚攥紧的有些脏了的双拳，继续道：“顾祉森那边的使女，说是有事要找少爷，我与她毕竟相识一场，就领了她进来。”
　　副官点点头，“好的，夫人。”说着，他叫两旁守着的卫兵检查了楚楚，确认她身上没有危险的武器，副官见李烟微没有动，便又说道：“夫人去忙吧，不必耽搁在这里。”

　　李烟微笑了笑，转身带着巧嫣下了楼。
　　她步子缓慢，仔细思忖，楚楚想来是曹幼麟安插在顾祉森身边的人了，还好楚楚并不是顾祉森身边的佣人，应该也不会知道太多的事情。顾祉森那样精明一个人，也许早就识破了她的身份。
　　李烟微抬头看了看大厅中的镜子，镜子中的她早已挽起长发，贴身合体的苏绣旗袍正紧紧包裹着她，她俨然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明媚娇艳的少女了。
　　她以什么身份替他担心呢？倒也不必了。

　　她对巧嫣说：“舞会应当早就开场了，不如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巧嫣却有些惊讶，她看着李烟微，小声说：“小姐你不担心么？”李烟微边走边回她，“担心什么？”
　　巧嫣不再说话了。

　　一直到晚上回了卧室，李烟微伪装的面具才终于卸下，她坐进沙发里，深深陷进去。巧嫣看出她的不安，将房门紧闭后，她走到李烟微的身旁。
　　巧嫣将粘了胶带的手指向实木茶几下探去，她粘住了一只窃听器。

　　这是曹氏官邸的规矩，没有一间屋子可以幸免。自从曹司令去世，只有绝对的安全，才能让曹幼麟放心。李烟微嫁进来时便与曹幼麟开诚布公地聊过，她不想成为曹幼麟的例外，于是也让卫兵装了窃听器，只不过她和巧嫣事后仔仔细细在房间里找过，知道了窃听器们的位置。

　　因只粘住了一只，巧嫣还是压低了声音说话。
　　“小姐，你不记得楚楚？”
　　李烟微看向巧嫣，摇了摇头。
　　“从前我们在顾家时，楚楚就一直逢迎夏长安。”
　　李烟微身子一顿，有些藏在深处的记忆似乎渐渐浮了出来，楚楚？

　　那一日，她穿戴整齐正准备从顾府出发去找顾祉森，偏巧碰到了一位使女从书房出来，说是夏长安有东西忘在了书房替她来拿，她心里不爽快也走了进去，桌上明晃晃放着的正是顾祉森的牛皮钱包。
　　她拿起来翻看，夏长安一身学生制服的照片轻飘飘落了下来。
　　彼时的她万念俱灰，原来所有的猜测都不是她的胡思乱想，顾祉森对夏长安绝不会是普通的亲人感情。

　　李烟微秀气的双手捏紧了旗袍下摆的花边，她看着巧嫣，“曹家下的这盘棋，我自愧不如。”
　　“小姐，你当时是局中人，如何分得清真相、人心？”
　　“可眼下我看明白了，便不能再坐视不理。”
　　“小姐意下如何？”
　　“楚楚已经暴露，凭借她和夏长安的关系，她一定带回了顾祉森的机密消息。顾祉森的机密，便是父亲的机密，我虽和曹幼麟成婚，但这只能缓解一时的战乱，若真要打起来，我也不过是俘虏一个。”
　　巧嫣皱眉：“是……，可小姐如今还能做什么？”巧嫣总觉得虽然曹姑爷不是小姐的最佳良人，但他待小姐却是极好的，说是百依百顺也不为过了。
　　李烟微松开手，拿起茶几上的茶杯，饮了一口杯中冷茶，这冰凉的水滑过喉管，让她烦躁的心获得片刻的安宁。
　　“小姐，我去重新给您沏一壶茶。”
　　“不必了，你去打听下楚楚此时在哪里。别引人怀疑。”

　　巧嫣状似不经意地问了相熟的卫兵，卫兵告诉她楚楚和曹幼麟谈完话就立刻被送了出去。她正想着赶快把消息告诉李烟微，匆匆忙忙上楼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曹幼麟，曹幼麟正带着副官出门，见到巧嫣，立刻停下来。
　　“巧嫣，夫人休息了么？”
　　巧嫣心里装了事，回话也谨慎了许多。
　　“夫人还没睡下，我正打算叫厨房温一杯牛奶来。”
　　曹幼麟笑了，嘴角的弧度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眼睛看向巧嫣，巧嫣不自觉地低了头。
　　“厨房不必去了，我叫人给你们送去，你先回房吧。”
　　“是。”

　　待曹幼麟走后，巧嫣才想起她方才心头慌乱，朝前走的方向根本不是厨房。倏地，背后一凉。

　　李烟微在黑暗的卧房里通过巨大的落地窗注视着曹幼麟走远。
　　她要回家去，不仅要救顾祉森，还有疼爱了她这么多年的父亲。

　　须臾，有人敲门，灯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