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阳光》柒念icon

11、回到老宅

　　宁奕将凛冽的目光垂垂掩在额前碎发下，一颗心落到了谷底。
　　他一直都知道，只要回了国，就一定会有这么一天。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宁宸在他身边停下，久久地俯视着他。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觉。
　　高中的时候宁宸第一次跟着妈妈搬到宁家，是以佣人的身份进去的。因为他有一个很敏感的身份——私生子。所以就算见到了父亲，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相认。
　　虽然妈妈没说过，可他有次下学回家，听到了两个陌生男子的争执。那个穿着考究，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有些激动地喊了句，“阿宸他就是我的亲生儿子。”
　　一时间宁宸如坠冰窟，浑身都没了知觉。
　　妈妈在一旁小声地抽泣着，不时抹着眼泪。
　　宁宸这辈子都不会忘掉那个画面。
　　两个男人争执了很久，宁宸已经听不太清楚了。回过神时他们已经在准备离开，自始至终都没发现宁宸的存在。
　　宁宸调整好心绪，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回到家里，把书包往单人床上一扔，“妈，中午吃什么啊。”
　　他妈妈已经看不出任何哭过的痕迹了。
　　“我去给你做。”说完匆匆走进厨房，留下宁宸一人站在外面有些彷徨。
　　后来有天吃完晚饭看电视，里面突然出现了那男人意气风发的脸，他在参加一个企业家的访谈。宁宸不动声色地瞥了眼妈妈的反应，她神色淡淡的，仿佛在看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
　　那次宁宸第一次知道那个声称是他父亲的男人叫宁远峰，是个很厉害的人。
　　宁宸想那时候自己心里一定是怨恨的吧，凭什么他的生活那么完满，有着幸福的家庭和衣食无忧的生活，而自己和妈妈却要忍受着别人的流言蜚语，挤在狭小的出租屋内，整天为了一日三餐发愁。
　　初中毕业要换学校，中考成绩还没出来，妈妈就说在新学校附近找到了工作，到宁家做帮佣。虽然心里不愿意，可他不想让妈妈为难，于是一声不吭地和妈妈搬进了宁家。
　　那天他和妈妈提着两大包东西，呆呆站在宁家三层楼的别墅前，第一次感到了窘迫的滋味。
　　这种感觉在他见到宁奕时更是被无限放大。
　　别墅门正对着二楼的楼梯口，那里摆着个小茶几，宁奕穿着身休闲的运动装坐在那儿，双腿交叠着，很轻松惬意的样子。他正翻着本什么书，旁边放了杯冷饮，不时地轻啜一口。
　　他听到了门口这边的动静，抬起眼眸往宁宸的方向看了一眼。清亮纯净的眸子直直望向宁宸，就像透过层层阻碍望进他心里最深处的地方，一时间竟让宁宸有些手足无措。
　　他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人好漂亮，一举一动都优雅的像个真正的王子。
　　相比之下一身寒酸的自己是多么狼狈。
　　然而还没等宁宸调整好表情，宁奕就收回了视线，仿佛是不经意间打量了一个陌生人，那种被无视的感觉让年幼的宁宸心里空荡荡的。
　　那是宁宸第一次见到宁奕，仿佛惊艳了时光，生命留在了最初的悸动。曾经的他们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宁宸主动仰视着宁奕。
　　时间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很多东西都已面目全非，现在的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倒下，宁奕被迫仰视着宁宸。

　　“他受伤了？”宁宸看着眼前气息奄奄的人，淡淡开口问了句。
　　“是。”
　　“严重吗？”宁宸看起来还是没什么情绪。
　　“没有生命危险。”
　　宁奕最心爱的那把军刀掉到了胳膊旁不远处的地方，此刻他正咬牙去捡。可是这个在一般人眼里简单无比的动作却让宁奕费了不小的周折。他的手有些颤抖，尽管已经尽力伸到最远，却还是有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宁宸走上前，在军刀旁停住。就在江浔觉得他要捡起来的时候，宁宸一只脚重重踩在了宁奕伸出去的细瘦手腕上。
　　“呃…”那是宁奕压抑着痛苦的声音。
　　宁宸蹲下身，强健有力的手指缓缓抬起宁奕精致小巧的下巴，满意地欣赏着他紧皱着眉头的痛苦神情。
　　宁奕眼里是满含着恨意的目光。
　　这个人，毁了他的家庭，抹杀了他的未来，亲手给自己种下无边的噩梦，却还是以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勾起他心中隐隐作痛的地方。
　　江浔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眼泪簌簌留在许恪手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宁宸捡起那把军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
　　“还…还给我”宁奕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
　　宁宸看着他的目光有点冰冷，又有些同情，“你有什么立场用这种命令的语气和我说话？”
　　宁奕闭上眼把头转向一边，再没说出什么话来。
　　有人拿着支注射剂走过来，向宁宸露出个询问的神色。宁宸点头示意，起身站到一旁，于是注射器里奇怪的液体被缓缓注入宁奕身体里，不一会儿他就完全昏了过去，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不由伸手去揉太阳穴，右手一动牵动着左手一起跟着抬了起来，这才发现双手双脚被紧紧绑在了一起。
　　“醒了？”头顶上传来声冷冽的声音。
　　宁奕一抬头，就看见了宁宸那张线条清晰的脸，随即低下头，问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回老宅。”宁宸一向话不多，回答的简单干脆，没半句废话。
　　宁奕向四周看了看，他现在正在宁宸的车上，开车的是江黎，偌大的车里只有他们三个人。车外的景色无比熟悉，宁奕看着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这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几年不见，竟一点变化也没有。
　　“为什么来这里？”宁奕问道。
　　“那你想去哪里。”宁宸反问道。
　　宁奕低下头，不说话了。车里又陷入了沉默。
　　到达老宅的路似乎格外漫长，又仿佛转瞬即逝。宁奕的脑子在药物的作用下有些混乱，他七七八八地想了些事情，却又不太明确想了些什么，一切恍惚的就像是在梦里，而自己就像是很多次梦到的那样，回到了心心念念的地方。
　　一切都有些不真实。
　　直到车子停下的那一刻，有人拉开了车门，有人打开了路灯，宁宸抱起他，迈着平稳的步子下了车，晚风一吹，就像是从梦境回到了现实。亦或是之前发生的事情本来就是一场冗长的梦，现在他又变回了当年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宁奕。
　　只是，一低头就看见的看手上紧紧绑着的绳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时刻提醒着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自己了。
　　从老宅里出来迎接的人都有些激动，尤其是陈叔，薛进看见他竟难得地有些双手颤抖。
　　宁宸抱着宁奕，没有理会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径直走进屋里，正在擦桌子的林婶看见进来的人后先是愣下一下，然后不可置信地试探着叫了一声，“宁少爷？”
　　宁奕停留在宁宸怀里的目光闻言转了过去，看见林婶愣在当地，他露出个好看的笑容，乖巧地叫道，“林婶。”
　　陈叔和林婶都是从小看着宁奕长大的，她们没有自己的孩子，早就把宁奕看做儿子一样对待。
　　林婶听到了这一声熟悉的声音，立刻激动的热泪盈眶。控制不住地走上前，着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刚刚被激动冲昏了头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宁宸就在身边。林婶立刻焦急地有些手足无措，向宁宸道，“宁先生，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慢慢说，您先放开少爷啊。”
　　宁奕闻言扯出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林婶，您别担心了。”他昏迷了很久，水米未进，此刻脸上已是不正常的苍白，再加上药物的作用头痛难忍，脸上的笑容格外虚弱。
　　林婶看到这一幕更加心疼了。之前宁董和夫人在的时候，连句重话都没对宁奕说过，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长大，哪受到过一丁点的委屈。这才离开家多久，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林婶想哭却又碍着宁宸的面不敢哭出来。宁宸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不舒服，可他也不忍心林婶这个样子，当初妈妈在这里做事的时候林婶一直是待他最好的人。于是道，“放心吧林婶，我会找人来照顾宁奕，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我来吧，他从小就是我在照顾，一定比别人都周到。”林婶急忙道。
　　“林婶您这么大年纪，还是不要劳累了。”宁宸拒绝道。
　　林婶还准备再说什么，宁宸就带着宁奕走向了二楼。
　　终于见到了想见的人，却是以这样一种情形，宁奕心里有种窒息般的难受。
　　再抬头的时候，宁宸已经停下了脚步。宁奕转头看了眼，又转了回去。那个地方他不能再熟悉，因为那是他曾经的房间。
　　宁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曾经说过，没你的允许，我不能踏进这间房间一步。”
　　宁宸回想起当时的场景，骄傲的少年站在门里，对着门外的他毫不客气地说着残忍的话。少年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清冷，还夹杂着些厌恶，给人以难以接近的陌生感。
　　他满腔的热情被少年的几句话瞬间扑灭，不着痕迹地将手里包装精美的小礼物藏在身后，同样摆出副不屑的样子，“谁稀罕。”
　　少年冷笑，“那最好。”
　　随后重重关上门，将他们隔绝在了两个世界。年少的自尊心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
　　如今回想起来，少年的神情还在记忆里栩栩如生，他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当时宁奕脸上的每一个细节。
　　因为从小没有父亲，他听到过很多嘲笑的声音。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在他心里留下这么大的伤痕，以至于多年后还念念不忘。
　　如今他终于有了掌握一切的权利，也足以让那些嘲笑的，看不起他的声音全部消失，整所老宅都归他所有，可是他却再也没有踏进那间房间一步。少年冷漠的脸时时挥之不去，成为了时刻提醒着他不堪身世的一根扎在心里的刺。
　　现在宁奕落到了自己手里，而自己终于成为了占据主导的那一方，他发现这种感觉无比奇妙，竟让他常年如死水般的心里微微激扬起来。
　　他对着怀里的人，一字一句道，“从今天起，没我的允许，你不许走出这个房间一步。”不顾怀里人讶异的目光，宁宸抬脚走进去，将虚弱的人放到床上。
　　过去了那么久，多年后，他终于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宁奕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加上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环境，让他考虑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现在置身什么地方。
　　好久没吃东西了，宁奕想着。肚子正空落落时，身边传来一阵饭菜的香气。
　　他转头看去，床头柜上放着几道菜，虽然不多，但是看起来很丰盛的样子。无奈双手被铐在床头，怎么也够不到。
　　宁奕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飘来的香气，可味道却越来越浓烈。终于，在他马上就要忍不住的时候，门开了。
　　进来的人是许恪。
　　他有些不敢直视宁奕，径直上前解开了宁奕的手铐，小声道，“饿的话就吃些东西吧。”
　　宁奕活动了下僵直的手腕和胳膊，起身朝卫生间走去。刚下床就双腿一软，随即脚下一个踉跄。
　　许恪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看着宁奕有些疑惑的神色，小声解释道，“你身体里的药，有短暂麻痹肌肉的效用。”
　　宁奕点了点头，“知道了。”
　　许恪听到浴室里传来阵阵水声时才长长舒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他有些不敢面对这样的宁奕。
　　宁奕再出来的时候身上换了睡衣，不知道的人还真的会以为他就是在家里度过一个普通周末的样子。
　　虽然已经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可他坐在桌前还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一举一动都井井有条，许恪不禁感叹，这样的人，真是连吃饭都是幅赏心悦目的画面。
　　宁奕拿起桌上的水喝了口，随即皱了皱眉头，虽然不明显，可还是被许恪发现了。
　　“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宁奕笑了下，继续把剩下的喝完。
　　虽然疑惑，不过许恪没再问什么，宁奕吃完他就离开了。没想到汇报工作的时候宁宸竟问到了宁奕的情况。
　　许恪把大体情况说完，想了想，还是把宁奕喝水时的那个小细节说了出来。
　　宁宸竟是了然的一笑，“他还真是个天生娇生惯养的少爷。”
　　“啊？”许恪疑惑。
　　宁宸说了个牌子的水，“让人去买些，以后就拿这个牌子的水给他。”
　　“哦。”许恪应了声，出去了。
　　等下一次许恪把特地买来的水倒在被子里端给宁奕后，宁奕竟疑惑又意外地看了杯子一眼，犹豫道，“这水…”
　　“哦，这是宁哥吩咐买来的。”许恪道。
　　本来还微微喜悦的神色瞬间不见了，宁奕垂下眼，“以后不用了。”
　　许恪为难道，“可这是宁哥吩咐的啊。”
　　“那随便吧。”宁奕放下杯子，又爬到了床上。
　　自从回老宅后，宁奕睡眠的时间不断突破历史新高，整天无所事事，再加上没什么力气，每天大多数时候都在床上躺着，两耳不闻窗外事。
　　有次薛进看见许恪小心翼翼地将外面运来的水倒在被子里，随口问了句，“以前没见过你喝这个牌子的水啊。”
　　许恪无语，把整件事和薛进说了下。
　　薛进露出不屑的神色，“一个大男人，被养的跟个姑娘似的，怪不得文文弱弱，什么都做不成。”
　　宁奕听到后有些不悦，“这是人家的生活习惯，你管得着吗？”
　　薛进道，“你不知道，这宁奕的嘴刁钻的很，从小只喝这一个牌子的水，以前他还在宁家的时候，每个月买水的钱都快赶上普通人家一个月的工资了。”
　　许恪觉得不可思议，这得有怎样敏感的舌头，才会品尝出这么细微的差别啊。
　　果然是个娇少爷。
　　可再一想宁奕现在的处境，这么大的落差，一般人怎么受的了，想着不由又唏嘘了一阵子。
　　“那他当时为什么没继承家里的产业啊？”许恪不由疑惑。
　　“跟他爸吵架了呗，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闹得挺激烈的，就离家出走了。宁远峰正好那时候去世，宁奕不在身边，大家也都知道了宁哥的身份，所以宁哥就继承了。”
　　“这样对他很不公平啊。”许恪不由道。
　　薛进冷笑，“这些豪门里的事，哪家不是明争暗夺的，谁跟你谈公平。谁有实力，谁就有权利，就这么简单。”
　　许恪一时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观念，心里觉得不对，可是却无法用语言来反驳。
　　薛进看着他，知道他听到这些心里肯定不舒服，他刚刚跟了宁哥没多久，自然没接触过这些复杂的事情。而薛进可以说是从小在宁家长大的，见多了这种事，倒是坦然了很多。
　　许恪一直觉得他活的大大咧咧的，整天没什么追求，全部人生目标就是过得舒舒服服玩的开开心心的。
　　接触多了才会发现，其实这才是真正的睿智吧。看透却不强求，有几个人能真正做到薛进这个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