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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长安故人 ...

  •   我根据月福轩舍人指点,于一处下舍寻到张贺。彼时他正核对着采买进府的布帛数目。我耐心待他对完,方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道:“张丞,请问太子府里盐铁采买属你管么?”张贺道:“史姬为何如此发问?盐铁乃官营,不曾于我手底下走账。”我心下稍安,便只静待泸楠归来。
      泸楠两日后回到了长安,他休整过后便递帖往博望苑。长姊怜他年幼辛劳,为他整治了好些药膳菜品。长姊向泸楠问起凉州风物,泸楠笑道:“凉州有有种鲜果,称蒲桃,十分鲜甜可口,听说还能酿酒。”长姊听了笑道:“此物亦有供至宫内,皇后亦会赏下一些到博望苑。阿凰,楠儿,若我处得幸有此物便唤你们来尝尝。”我与泸楠欣喜应下,长姊又道:“我这月福轩许久不闻稚童趣音,今日你们倒是添了不少。待来日进儿添了儿女,必定更是热闹。”我高兴道:“长姊若做了祖母,我必日日陪着长姊逗弄婴儿。”长姊眉开眼笑,直叫我与泸楠多添些羹汤。
      饭后我送泸楠走出博望苑,路上我问他:“那些盐你带去哪里了?”泸楠道:“你怎的念念不忘,那盐自是销往盐丞铺子里了。”我惊疑道:“咱家里与盐官有往来?是与太子有关?”泸楠道:“这都是上头的事,你我皆管不着。对了,看你之前为我做了衣裳,我在凉州得了这物,便送你罢。”说着他掏出一物递给我。我拿过一瞧,原是一条牛皮软鞭。泸楠道:“从前在鲁地家中,我曾损坏你一只玉雕,你便要我赔你一条皮鞭玩耍。你一走四年,如今我终于凉州寻到这条适于你这女儿家耍的玩意,你且拿去。”
      我收下皮鞭,便去央长姊为我寻个教鞭法的师傅。长姊失笑道:“你一小娘子怎的如此胡闹,我且寻一女夫子为你教习罢,否则你日后如何寻婆家?”我见长姊处行不通,便去寻刘进。在我这“长辈”厚着脸皮求他后,他果真寻了个使鞭的舍人教我。那舍人原想我只是一时兴起,遂只漫不经心教我些步法与挥鞭手势。后见我学得十分卖力,倒也上心起来,日日让我双臂齐出挥出他所定下的花式。这使鞭舍人姓王,他笑说他有一族侄女比我大几岁,从前亦是如我般活泼,后被挑中习歌舞,并送进博望苑为家人子。我与王舍人日渐熟识,亦见过他那位侄女,果是个能歌善舞的美人,有日我向刘进提起,并谢过他替我找来王舍人。
      长姊替我择一女夫子为我教习,可我惯会玩闹,并不愿久坐习那些女子课目,却在练鞭之余,请刘进带我去博望苑书馆寻我喜爱读物。长姊如母亲般抚额不已,终是辞了女夫子,任我玩闹去了,只提醒我凡事不能太过。
      我便如此于长姊处胡混过了一冬,迎来了天汉四年。二月二刚过,泸楠便又启程往北地。我死皮赖脸求了长姊,终是别过王舍人,与泸楠同行而去。此时开春,边市方始,马队走得不疾不徐。虽仍是寒冷,我依然着男装骑马,好奇打量沿路风光。我忽而想起泸楠的生母,遂问他道:“你可回过乌孙?”泸楠低低道:“不曾……待我大些,我便随执事们去乌孙收毛皮。怎么,你亦想去?”我点头道:“现今一路往北所见,与往日在鲁地与长安风物差异颇大。我在博望苑书馆里读到一些边郡物志,很是好奇呢。”泸楠笑:“小姑,你这性子真是野得没边,我见你勤习鞭法已非寻常女子所为,不曾想你竟连乌孙亦想去闯。”我不屑道:“大汉已有细君公主和亲至乌孙,我只是区区一平民,不涉政事,为何去不得呢?”泸楠摊手道:“这事随你,我管不着。”

      我与泸楠自北地返回长安已是夏初。正是桐花绚烂时,我着男装溜到博望苑临近的莲勺县,看到一株梧桐枝繁叶茂,当下我不假思索攀上树梢,折下一支桐花,坐于树桠上细赏,脑中不期然想起了立于桐花下的杨瓴。彼时微热无风,我坐于树荫里只觉通体清凉,便靠在树上不想爬下。
      正惬意间,忽见一男子行至树下,其一身牙白外裳于日光下晃入我眼中,我不觉手上一松,手中桐花瞬间掉落树下。我心一急竟忘了我之所处离地几近一丈,脚下一蹬人便坠下。那白衣男子忽见树上有人掉下,急忙过来接我。好在我练了步法多时,身子轻灵,且坐得不高,与那男子跌坐于地,也只是狼狈些,却不至于摔伤。
      我抬眼看向那男子,入目便是他左眼下那道胎痕,竟是杨瓴!我欣喜叫道:“瓴哥哥,真的是你!”
      “阿凰,你竟来了京城。"杨瓴打量我一阵,略带惊讶笑道:"你这是上哪去了,肤色竟比去年深了些许。”
      我噘嘴问道:“瓴哥哥你可是看我丑了么?”
      “自然不是丑,只是像个小公子罢了",杨瓴轻抚我后脑道:"阿凰,你我见面时你都得从天而降么?”
      “我在树上觉着凉快,便多坐了一阵,方才折的桐花掉了,我一时心急……”
      杨瓴扶我站起,道:“无妨,我与你玩笑而已。你可有摔着?”
      我摇摇头,正要说话,此时不远处走来数人,为首一个年轻公子,大声道:“瓴弟,你从何处拾来个小黑子?”杨瓴笑道:“敞兄说笑了,这是史……史良娣的幼弟。”我这才醒到那“小黑子”说的是我,立时柳眉倒竖,欲反唇相讥。杨瓴拉一下我,对我道:“这是杨侯的公子,杨敞。”
      杨敞走上前看我,道:“说来你年纪虽小,却是史皇孙的小舅。你眉目倒是清秀,若非肤色如此,我还以为你是个小娘子。”我听到“杨敞”这名字,立时忘却他笑话我是黑子,忙问道:“你便是中书令司马君的女婿?我曾听史皇孙提起你岳父。”杨敞微一挑眉,道:“哦?皇孙为何与你说起我岳父?”我道:“我在博望苑书馆借阅公羊传,皇孙于一旁说他父亲与你岳父少时皆熟读此书,并于此书作者董公忌日时前往下马陵祭拜。”杨敞道:“你一总角童子,竟也读公羊传?可有学到东西?”我脸红道:“听闻你岳父如我般年纪时便已熟读尚书、左传等典籍,我天性不佳,读公羊传只如看过往故事般,未能读到多少心得……”杨敞道:“各人有命,你倒不必强求。”他略一转身,又道:“我今日仍有要事操办,这便告辞了。”他招呼杨瓴:“瓴弟,走罢。”杨瓴皱皱眉,思索一阵终是说道:“敞兄先去罢,史……公子孤身一人,我送他回博望苑。”杨敞奇道:“博望苑离此处并不太远,他一个半大小子,倒像个娇娘子般要你操心?也罢,我今日只是去替岳父采买些文物,你且送史公子回吧,告辞了。”
      杨瓴朝他道一声“诺”,待他走远,转而问我:“你一个小娘子跑出来,也不带个把随从?你阿姊可知晓?”我道:“若是唤了随从出来,长姊必定唠叨我一番……”杨瓴无奈道:“若你今日一人摔伤在树下可如何是好,日后可不能如此顽皮。”我眼睛一转,问杨瓴道:“瓴哥哥,来日你若得空,便带我去耍可好?”杨瓴失笑道:“你这女娃,倒会蛇随棍上,这便赖上我了。承你这声哥哥,我得空便带上你这小妹出门。”我不平道:“我已有十岁,才不是女娃,我还会使鞭。”杨瓴好奇道:“你竟这般能干,那你能让我开开眼界瞧瞧你这史小公子耍鞭么?”
      我自腰间取出牛皮软鞭,按着王舍人所授挥出鞭法来。一时鞭影重重,我脚下随着手势移步,一步不错使完一套入门鞭法。杨瓴问道:“你习鞭法有多久了?”
      “大约半年。”
      “半年练至如此,看来你平日亦下了苦功。”
      “过奖了,你亦习武多年么?”
      “嗯,我自小便随候府武师学艺。”
      “那你可以教我些旁的么?教我射箭可好?”
      “你这女娃……好,你愿学,我教你便是。”
      “嘿嘿瓴哥哥你人真好,我还未曾谢你送了玥姐回家。”
      “些许小事罢了,你们可有传信?赵姬眼下可好?”
      “我们有书信往来,她现下挺安稳,她父亲在京城做中黄门。”
      我与杨瓴边走边聊,他还取出随身干粮与我分食,如此回到博望苑外,我见已近申时,暗道声糟糕,若长姊知我一早溜出博望苑现下方回,定要责我。我拉住杨瓴衣袖央道:“好哥哥,若我长姊问起,你千万莫说出我今日爬树之事。”杨瓴轻敲我脑门道:“你方知害怕了?日后莫孤身一人行此险事,若真想上树……至少唤我相陪。”我笑起来,与杨瓴约好日子再会,便溜回月福轩。长姊对我各种顽劣行径头疼不已,见是曾救我出伎馆的杨瓴将我送回,且杨瓴是赤泉侯府族人,她便不好当着杨瓴的面斥责我,待杨瓴一走,我就哈欠连连直嚷困倦,她只得让我先去歇了。长姊还特意叮嘱随侍我的小婢务必一个时辰便将我叫醒,免得我夜不能寐。
      我便日日如此随心所欲行己乐事,或于晨间按王舍人所命练习步法与挥臂,或于怀里揣上一张烙饼便在书馆寻上一册书简读上大半日,又或与泸楠外出送货采买。此间杨瓴亦有数次于闲时带我出门游逛三辅或携我往武场习箭,我处处皆觉新鲜,常常乐此不疲,长姊倒是担心我将杨瓴累到,他却只是摆手,口称无妨。我便依旧咋咋呼呼,镇日里总往外跑。长姊早已管不住我了,我便更加胆大妄为,晨间习完鞭法便钻入书馆一整日,看书忘了吃喝,连书馆的管事见我只要不惹事便都随我去了。我有时着男装偷溜出去看蹴鞠,看兴起了还学着押注,可惜总是输多赢少,如此几次后便也没了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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