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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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是师姐把我从乱坟岗上捡回来的，他们说是师姐说我灵根不慧，将我留在山门下扫阶侍草的。他们说师姐很厉害，东灭蛟龙，西涤滕蛇，凡一方妖动，四海的游侠散仙都要请师姐助力降伏。他们说师姐很凶，师姐罚人思过，受过者就是要把偌大的灵山上下打扫个遍，便是师尊求情师姐也不会松口。
可我没见过师姐，从7岁到15岁，灵山的弟子都新招三届了，桉师兄给我换了4把扫帚，我都没有见过师姐。我对师姐的全部了解都只限于“他们说”里，哦，还有屋子里堆成一面墙的书——桉师兄说那些是师姐从人间带回的经书传文和兵书话本，供我解闷用的。我想，师姐一定是记挂着我的，否则送来的书也不会堆成一面墙。可是，我始终不曾见过师姐。
此刻，我头顶上方只有一片云，云彩很淡，薄薄的贴在浅蓝色的天空上，装作不在意孤独与否的样子。
我抓着扫帚，将石阶上的红叶扫到路两边。说来很怪，灵山与别处不同，山脚下的树会落叶，山上的却不会，仿佛山下的树能有四季，山上的该和神仙一起长生似的。每隔两年，到十月红叶纷纷飘落时都会有一批弟子被招进灵山。说是一批，却也总不会超过五个，相对于五十余步宽的山门太少也太冷清了，可是，五十余步宽的山门较之于绵延数百里不绝的灵山也太窄了些。
“小伍！小伍！”桉师兄的声音远远传来。
我仍低头扫树叶，861级台阶，难扫着呢，我希望师姐回来时看到的是整洁的石阶，也不知师姐走过这里上山没有。
仙人好像都会飞呢。
“小伍！”不消片刻，桉师兄也走到我跟前，那么多台阶，他只用了我凝神一眼的工夫，头发和束簪一丝不乱，只有衣袂随风轻轻摇动。
“桉师兄，为何我不能学习法术呢？”
桉师兄嘴角的笑僵了一下，手掌如往常一样落在我头顶：“你怎么总想着这件事？师姐说你身体羸弱，学习法术对你未必有益。可是看不下那些经书？下次我下山给你再带些话本游记，零嘴儿什么的要是师姐不反对也是可以的。”
桉师兄贴心地将“天资”换成“身体”，可我心底还是一阵失落。他们说师姐天赋异秉，自幼研习法术，十四就能独自完成任务，我现在都快16了却一事无成。
“桉师兄，我何时才能见到师姐呢？”
“哎呀！小伍！我真要说呢，师姐已经托了青鸟来，她执行任务完毕，约莫这一两日就能回来。也许我们能见到她吧。”
“新弟子也是这几日入山吗？”
“嗯，师姐怕是又要忙上一阵了。”桉师兄轻轻拍着我的脑袋，目光空旷茫远，语气里带着微莫的伤感，“若是师尊不能出关的话，师姐免不更劳累些，真叫人担心啊。”
我不语。
师姐常年奔波在外，又要处理灵山上下大小庶务，着实是太累了，可除了师姐，谁都不能胜任。
脚边的红叶忽然荡开，树林里响起悉窣的声音，像山脉的深沉鼻息，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一点点扩大……到最后，渐成凤唳。
“师姐！”桉师兄惊喜地朝天空高喊一声 。
有细小的气流在我指缝间逃窜，我恍惚着，不敢抬头看来人。
纤尘一圈圈荡开，水蓝色的裙裾摩挲地面。
“师姐，师姐怎么这么突然？呃……我是说，山里的弟子还没有做好准备为师姐接风扫尘……”桉师兄折了舌头。
“是弟子们考虑不周，请师姐责罚吧……”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升得那么高了，烤得我头懵眼饧。
“你，便是小伍吧。”
师姐的嗓音很凉，像含化了的薄荷糖，丝丝凉意沁入肺腑，让人登时清明。
我点头如捣蒜。
“你这孩子，好歹当年是我救了你，你又何必对我惧怕至此？”
师姐这是在嗔怪？棠师姐曾告诉我女子不怒而责怪是“嗔”，含有亲近的意思。那么，师姐生气了吗？我微微抬眸，想去探寻，却在看见师姐藏碧色衣领时不争气地低下了头，心跳如擂鼓。
桉师兄大约是察觉到我的局促，开口道：“小伍生性腼腆，师姐，我去通知大家在长生殿集合吧。”
“不必，我刚从蓟州回来，还要休整一二，至晚间再另做安排。”
“是，师姐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师姐没有多说什么，侧身绕过我们，拾阶而上。擦肩而过时，我才看清她白玉色的耳垂，如云的发鬟。
“小伍，不是我说你傻，你是真傻。一直念叨着师姐，好不容易师姐回来了，你低着头干什么？还有，刚刚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也不躲躲，竟然让师姐绕开我们上山了？”
“师兄，成了仙就能长生不老吗？”我眼前还是师姐美好的侧影。
“小伍，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师兄，成了仙就能长生不老吗？”
“诶，小伍，你那么想学法术该不会就是为了长生吧？不算咱们灵山派，修炼法术的妖灵精怪可谓众多，再小的山沟里也能扒出来个捣咒画符的，可能得道者又有几个？再说，长生可是很寂寞的。”
师姐也会寂寞吗？
“所谓修仙问道，意在修身养性，能高者外匡于人，能低者内安于己，也是一番造化了。”桉师兄难得正经地说教道。我敛神细听。
“师兄误会了，我没想着长生不老，只是好奇，师兄的相貌似乎和多年前我记得的没什么分别。”
在我极模糊的记忆中，师姐似乎也是这副模样，藏碧衣领，蓝裙翩翩，面容精致清艳，恍若仙人。
那年立夏，不见金芒，只见青蝗，我奄奄一息地躺在无量洞的冰床上，听见她声音温凉：“小孩儿，你可别死，你死了，我可就前功尽弃了。”
师姐救了我，收留我，我记得。
“那是你师兄我驻颜有术。咳咳，正所谓道法自然，心术合一，修行到了一定境界，修行人的衰老速度便会慢许多。就像这灵山的树，千百年仙气恩泽，始终郁郁青青，不历秋冬。”
“哎呀，小伍，你老的速度可比我们快许多呀，想想要是有个老头子喊我师兄也怪好笑的。要不，等你看上去比我老了我把你赶下山去……”桉师兄笑呵呵地畅想未来。
我才不理会这个幼稚鬼。我会老，会死，这样的事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并在七岁那年真切地感知过，经历过。其实这样也好，我会长得比师姐高，甚至比桉师兄还高，以一个青年人的身份而不是一个孩子的样子陪伴在师姐身边，即使只有短短十数载，也是我最大的愿景。
三日后，新弟子于长生宫向师尊敬茶。师尊出关了，但这消息显然没有师姐回来的消息更沸腾。桉师兄告诉我原本灵山招收弟子是要经过试炼的，但后来师尊觉得修仙之地要清净，就免了这道程序，只叫各少宫主在各地遴选一遍后指了人来。
我坐在山门的台阶上，听桉师兄絮絮叨叨地讲着。我不算是正式弟子，没有资格进入殿内，不曾见到这一闭关就是半甲子的师尊，更没有看见师姐。
“小伍，今天还有一件怪事，师尊竟然要给师姐指派弟子。”
“什么？那师姐，师姐同意了吗？” 灵山的少宫主们都有自己的弟子，可作为师尊亲传弟子的师姐却没有，这是一件怪事，可若是师尊要给师姐指了弟子，那就不仅仅是怪事了。
“怎么可能！师姐背负着天下苍生，又管着灵山这么多事，哪里分得出精力额外指点一个新弟子？”
我稍稍安下心，咬了一口手里的李子。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那孩子没什么特别的，咱灵山派更不是能攀什么关系的，小伍，你说，师尊为什么要让师姐教授弟子呢？”
“或许只是随便指了一个。”
“那就更奇怪了，以前师尊可没叫师姐教过谁呢。”桉师兄的探究精神发作起来让人毫无办法。
失落感混杂着烦躁忽临心底，师姐拒绝了新弟子，可我连被师姐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白天扫好的红叶随着晚风飘舞着，落拓着堆到我脚边，好像在告诉我这么多年的努力和期待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