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蚂蚁森林和隔壁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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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正能量”是个帅小伙，个高颜正。
在小孩普遍营养过剩的年代，高三生直逼一米九不算稀奇，但是吸睛。脸也有料，属于走大街上星探都会前仆后继的类型。
可惜，拄着拐杖。——上帝的天平不倾斜。
那条毫无生机的腿上没绑什么石膏钢板之类乱七八糟的，可见要么是一过性的后期，要么是永久性的。
在车上碰到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唐小鱼就认定了这是位残疾同志，并且坚定不移的给让了座。现在看来，还是太草率。
十分之九个唐小鱼在脑子里严肃而飞速的思索人生，分出十分之一个给“正能量”同学指了路，“学士楼二楼西面第二间。”
“谢谢。”“正能量”同学倒是完全没有多余的神情，似乎已经不认得他这个早晨给他让座的“好心人”。
唐小鱼盯着他显得有些费力的背影，忽然道：“林琰。”
神游天外的心思一旦归位，唐小鱼的智商还是远超…反正是超过平均线的。
现实也证明他的猜测没有错，“正能量”——新同学——林琰停住拐杖，回身看他，眼神不审视也不惊讶，仍然静静的。
“你是六班的？”
哦，上帝的天平可能需要修一修。颜值那边的砝码上，又摞上了个“聪明”，还不斜？
唐小鱼也说不清为什么，就这么跟着林琰同学回了教室。
一路沉默。
林琰应该不是多话的人，唐小鱼则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唐小鱼短短的十七年鱼生里，让过不知道多少回座，孕妇、老人、小孩、残障人士…但的确是第一回碰上这样的事。
早上让座的人是新转来的同学，还他妈坐他后面。
这就很尴尬了。
“你咋回来了？”
戴俊对他的去而复返表示好奇——学霸总是对任何未知都充满了旺盛的求知欲。很快看到跟在他后面的林琰，脸上有片刻迷茫。任学霸脑子上的褶皱再多，一时间恐怕也无法参透这其中的曲折离奇。
“捡到一只迷路的新同学。”唐小鱼头上发射出弹幕，然后严肃正经的说：“路上碰到新同学，就跟他一起回了。”
“奥。”学霸双商俱是出类拔萃，眼神都没在林琰需要扶持的那条腿上多停留一秒，平静而友好道：“你好。”
几个还留在教室里的同学自然也留意到这边不算隐蔽的动静，纷纷友善的向新同学表示了欢迎。
新同学波澜不惊，“你们好。”
唐小鱼觉得这大概是他惯常的姿态了，如果遇到的人没有恶意，他就会像现在这样，礼貌而疏离。要是碰上恶霸嘲弄他的残疾，那他就会抽去礼貌，只剩疏离。
像一只误入动物园的野生独居动物。
“林琰同学，钱老师让你坐我后面。”唐小鱼扭头对林琰道。虽然一直自诩是个热心人，不过大概是因为公交车上的孽缘，唐小鱼总觉得对这个新同学，他还担着一份额外的责任。
类似于某天出门捡到个小孩，没法子只能送去福利院，往后每每去看望孩子们，总会下意识第一时间在孩群里找他的脸。有点像雏鸟情节。
“好。”林琰同学言简意赅的表示对他的感激，虽然语气里没有感激，只有形式主义的客气。
世界爸爸用现实残酷的告诉唐小鱼，他的操心就是单方面的自作多情，人娃眼里他跟路上的甲乙丙丁没差。
作为社会主义时代优秀的共青团员，唐小鱼一直紧跟潮流风向标，也是营养过剩队伍里的一份子，虽然坐倒数第二排，但后面的位置一直空缺，因为能坐他后面不被挡住视线的没几个，而这几个，都分别占据了另外几排的最后一个。
“独当一面”惯了，现在后座冷不丁被安排了个人，挺不适应的，后脑勺都能感觉到无形的压力。
更不习惯的应该是林琰同学，被陆陆续续从体育课上回来的同学围观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因为各科老师一句“哟，来了个新同学”而再次被同学们围观了一圈又一圈。
要一只独惯了的野生动物如何自处。
好在这只动物脾气不错，也不管三十多双眼睛是冒绿光还是冒红光，他就淡定的坐在那里，该干嘛干嘛，靠在课桌旁边的拐杖也独树一帜。
开学第一天就做卷子，除了数学老师也是没……还是有谁的。
但显然他也没能习惯新鲜血液的注入，卷子传到唐小鱼手里时，只剩一张了。
些微一顿后，唐小鱼就把试卷传到后面去了，然后刷的一举手，“老师我没卷子。”
数学老师从老花眼镜上边儿看了他一眼，“自个儿上来拿。”
拿了试卷哒哒哒往回走的时候，一抬头就对上林琰的目光，看到他没什么表情的表情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唐小鱼赶在他出声前小声道：“别谢，算命先生说我必须在开学第一天的数学课上，走一遍从课桌到讲台的路，才能在高考的时候拿下省状元。”
偷听的两个爸爸和一个孙子：“……”
这一句话太长，说完唐小鱼就已经坐回座位了，没看到新同学的反应，他有点忐忑。
手机在裤子口袋里震了一下，瞅了眼讲台，老钟低头在神游，唐小鱼放心的拿出手机偷偷看了一眼。
陌生号码：谢谢
盯着这两个字看了起码有十秒以上，迟疑的转过头，桌边伸过来一只手，指节分明的手指比着个六。
我们童年玩弱智游戏的时候，通常会比个六放在耳朵边，假装是一部电话。
猜对。
唐小鱼两手拇指一起戳戳戳，很快回复：你怎么有我号码。
林琰很快回来一条：新号码，我记着了。
是的，开学前他换了个新号码。唐小鱼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早上在公交车上跟孙子语音的时候提到了这事。
手机又震了一下，林琰：以后别在公共场合说自己号码，要小心。
现在想想自己确实大条了点，不过他一个男孩子，不怕。
与之相比，唐小鱼更关注的是，林琰同学竟然会给他发短信，还朝他比六，这些小孩子气的小动作，完全颠覆了唐小鱼这短短半天来建立的对他的认知。
而且消息的内容还充满关心，看来新同学不是孤傲，是羞涩啊。唐小鱼感到一阵暖意，觉得一下子拉近了跟林琰同学的距离。
不用愁搞不好前后座的同学关系了。
“余小棠！”让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吼吓了一跳，唐小鱼手里的手机差点一个三分球砸出去。
“来个新同学又不是你小女朋友，有什么话不能下课说，非在课上咬耳朵？”
班级里一阵低笑声。
唐小鱼简直没脸看。
“老师。”林琰中规中矩的举手，脸上平淡如水，没有半分窘迫，“我没带笔，问余小棠同学借一下。”
老钟拿眼角缝儿瞪了他一眼，“明天你记得别把自个儿忘带了。”
大家又一阵笑。
“好的。”林琰认真又淡淡的答道。
“……”
要说不尊师重道，人家明明很乖很听话。要说听话，总觉得很憋屈。老钟一拳打进棉花里，有苦难言。
同学们不敢笑太大声，但确实笑出了声，唐小鱼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老钟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开心就好。”
虽然段子已经过时，但看得出老钟还是很时髦的。
正当当事人以及吃瓜群众都以为这茬已经过去，却听老钟又说：“余小棠你来，把第一道大题做黑板上。”
唐小鱼：“……”
“林琰做第二道。”
数学卷子万能定律，第一道大题是最简单的，基本是送分题。
看来老钟还是爱他的。
唐小鱼答的很顺利，放粉笔的时候瞅了眼隔壁，看林琰同学不紧不慢的姿态，看来也是成竹在胸。
唐小鱼答的全对，在预料之内，让他大跌眼镜的是林琰，这位新同学的字写得倒是不错，然而解题过程……简直狗屁不通。
就像因为猪=吃饭+睡觉，学渣=吃饭+睡觉，所以学渣=猪，这种感人的逻辑。
老钟在林琰漂亮的黑板字面前静默几秒，“看来组织又给我委派了一项艰巨的任务啊。”
教室里几个零星的笑声，善良的同学们全都想笑而不敢笑，怕伤害林琰同学的自尊心。
反观作为‘艰巨任务’主体的林琰同学，倒是淡定的很，那八风不动的模样，仿佛成功解答了最后一道大题的最后一问，却低调的深藏功与名。
唐小鱼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拿出手机却看到一条信息。
林琰：算命先生有没有说走两次会怎么样？
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梗的唐小鱼：“……”
林琰同学人设已崩。
唐小鱼家不在市中心，离学校也不近，周围甚至没有大型商圈。
但当初买这房子的时候却是一家三口全票通过的，他觉得环境好，叔觉得安静，老妈觉得便宜。
交通反倒在其次，大人们可以开车去上班，小孩子可以坐大人的车去上学，等到小孩子长成小少年，市里专门拨款开设了几条社区专线，恰好到二中的1007路经过家附近的公交站点。
校车数量有限，要接送住更远的孩子。
他们几个号称一大家的，现实里的家却散落在东西南北各个方向，没人跟唐小鱼同路。
而且交通工具也不尽相同，有接送的，有自己骑车的，只有唐小鱼一个人要在站台寂寞如雪的等公交。
他的自行车在他骑车摔了俩跟头后，被他独裁的母妃卖了。
今天有点不一样。
其实路上唐小鱼就注意到林琰一直远远的缀在他身后，但没放在心上，毕竟出校门的路就那么一条。
当林琰和他站在同一个站台上，唐小鱼才反应过来，早上来的时候跟林琰一个车。他也坐公交，也是1007路。
林琰的到来吸引了不少等车人的注意，男女老少或多或少都要冲他瞥一眼，毕竟这人不管是脸还是腿都挺引人注目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少男少女——二中的站台，又是放学的点，等车的大多都是本校的学生。
如果此时攀谈，唐小鱼很可能会和他一起上“热搜”，他一条鱼不喜欢太引人注目，但同学情谊还是支撑着他招呼道：“哈喽，好巧啊，你还坐1007？”
林琰点点头。也许他还想再说什么，但1007已经风驰电掣的停在了面前，屁股后面尾气一阵阵往外喷，仿佛在不耐的催促众人赶紧上车。话题也就顺势终结。
往常唐小鱼总是落在最后面，他一个强壮的青少年站站也没什么，何况坐了没多久一般都要让，人口老龄化啊，二胎时代啦。
今天尤是，唐小鱼蹭在队伍的尾巴尖。
他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不敢随便搭把手。他觉得林琰应该是那种人——哪怕爬到最后，也不会愿意让人背到终点。
他要做的就是尊重。
虽然唐小鱼到现在还闹不清，林琰的这条腿到底是暂时性的，还是一辈子的事。
找不到合理提及的突破口，不敢问。
1007作为特殊公交线，车厢并不大，座位也少。
正是下班高峰，车上人不少，唐小鱼和林琰这种吊车尾，自然是坐不到的。
其实现在要给唐小鱼一个座位，他也不知道该不该让。
萍水相逢肯定让，但同学又是两码事了。
不让显得不友好，让又伤人自尊。
林琰一上车就吸引了不少视线，但也仅仅停留在眼睛的小幅度运动上，没人身体力行。有座的老人暂且不说，年轻人却也只在看了一眼后就收回了视线，假寐，或抠手机。
为了快点再快点，人类在名叫‘发展’的赛跑前卸下了自己的爱心。
他现在是条愤怒的小鱼。
虽然林同学一手拄拐杖一手拉吊环站的很稳妥，但你们这群年轻人不能有点孝心吗？就当是给拄拐杖的老爷爷让座了不行吗。唐小鱼在心里嘀咕。
瞅了眼林琰，却正对上他凝视着他的眼，深沉的不似少年。
当场抓包。
唐小鱼有点担心，那么锋利的眼神，让他有种丰富内心戏被看穿的错觉。
“你拐杖防滑吗？”
唐小鱼自己：“……”他一担心就容易说大实话。
“还好。”林琰大概已经习惯，嘲弄的嘴脸、冷漠的目光，以及清奇的脑回路，什么乱七八糟前他都能神色不变，“公交车地板也防滑。”
“…”谢谢林同学这么配合，唐小鱼笑了笑，忽然觉得一下轻松不少，“我就是担心你要摔了我抗不起。”
“嗯。”林琰看着他，“磕不死我就能爬起来。”
唐小鱼一阵笑，其实林琰同学还是很幽默哒。
喇叭报站，坐唐小鱼旁边的一个小伙子抱着包从他身边挤过，没人去填那个座位。
周围人虽然仍旧神情冷漠，但仿佛约定俗成。
唐小鱼盯着那空座位看了一秒，扭头，“你要再买份保险吗？”——防滑不顶事，坐着才踏实。
林琰看着他，少顷松了吊环挪过去，“受益人写你吗？”
“……写组织吧。”唐小鱼诚恳道：“写我我惶恐。”
林琰扫了他一眼，嘴角竟然翘了翘。
瞅瞅，瞅瞅，所谓牛逼源于气场，有的人笑一笑也能让人想三跪九叩。
唐小鱼说：聊天止于哦，孽缘不止于此。
下了公车，林同学的路线仍然和他很雷同。
“你住……”唐小鱼有点怕。
“锦蠡北苑。”
“……”眼睁睁看着林琰进了他家隔壁那栋别墅，唐小鱼：“哦。”
“明天见。”林琰转头冲他道。
“…明天见。”
盯着林琰同学虽有点瘸拐仍不失风采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唐小鱼掏门开钥…不对，掏钥匙开门。
他家院子里种了两棵树，只比他小几岁。因为长得跟蚂蚁森林十分雷同，故而冠名“沙沙柳”和“梭梭树”。
是唐小鱼的好朋友。
那时搬家也没有落下。如今都已亭亭玉立。
唐小鱼会经常给他们浇浇水施施肥，和他们聊聊天唱唱歌，时而还会窝在树下收能量。
进了院子，拍拍枝桠稀疏即将秃顶的梭梭树，叹了口气，又走了几步拍拍枝叶繁茂浓眉大眼的沙沙柳，叹了半口气，另外半口咽进了肚子里，因为想起有人说过——叹气的男人好娘啊。
这人不算有名，但很多金句，是他的偶像，余凡秋。
在门口看到了老妈的高跟鞋，七岁的灵魂作祟，唐小鱼轻轻带上门，准备溜进去捉……奸…
捂住眼睛退到门口，唐小鱼默念静心咒。
老妈和继父在客厅搂着互啃。
听到动静的棠隶和余凡秋迅速分开，“宝贝儿回来了，让妈瞅瞅。”
余凡秋女士喜滋滋的脸上没有半点被撞破的尴尬和忧愁。
唐小鱼放下搁在眼睛上的手，乖乖让余凡秋一通蹂躏。
搓揉完毕，余凡秋又问了些老生常谈的问题，“有没有想妈妈”“开学第一天怎么样”之类的。
唐小鱼嗯嗯啊啊很敷衍。
“是不是亲儿子？能不能认真答？”老妈幽怨的瞪着他。
“不好意思余凡秋女士。”唐小鱼认真道：“但是单身汪的心很痛，能不能让我躺平了缓缓？”
余凡秋笑了，“就知道瞎贫。先来吃饭。”
唐小鱼看看钟，五点半，“今天这么早。”
“你妈回来嘛，订了大餐，就等你了。”棠隶边放餐具边道。
唐小鱼这才注意到餐桌上摆了很多盘子，大餐的香气扑鼻而来。
吃过晚饭，唐小鱼好不容易撕开黏人的余女士，提溜着书包溜进自己房间。
掏出作业放到一边，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
本子已经写了一半了，而且不是第一本。刷的翻过去时，整齐的全黑字体在眼前快速晃过，爽。
唐小鱼翻到最新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记了一句：
有的人，能把拐杖撑住权杖的气场。
天生是王。
盯着自己帅气的鱼字看了一会儿，唐小鱼又提笔补了句：
我真矫情。
跟林琰搭档坐车成了上下学的常态，唐小鱼发现，这位林同学学习成绩虽然不咋地，但懂的是真多。
当他波澜不惊的道出天文地理时，唐小鱼总会肃然起敬。
而且聪明，能跟上他跳脱的思维和张口就来的瞎掰。
周晓迪同学四天没来，班里的私下议论渐渐扩散到全校的风言风语。
周晓迪离家出走了。
周晓迪失踪了。
周晓迪死了。
死，对十八岁的少年来说，是多么触目惊心的字眼。
但周晓迪真的死了。
——摘自《小鱼日记》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蚂蚁森林和隔壁邻居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