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一尾白兔

1、一

　　那年春季，约摸是四月多吧，小镇上的一户人家说要招些年轻力壮的男子，去西郊那片树林伐木。西郊是那户吴姓人家祖传下的一块风水宝地，好几代人都没舍得动，怎么今日忽然说要伐木了呢？
　　当时我也是十分疑惑的。后来听老铁头说，前些日子下了阵暴雨，把吴家的老宅冲垮了。那宅子也因年代久远，本就摇摇欲坠。吴老爷整日花天酒地没个正经，更是从不管家中事，这老房子都快塌了也不知。吴夫人又是个病弱的身子，府上的事本都由她掌管。但毕竟是妇人家，钱财出入多少还是有些谨慎的。这些年用尽了心思，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她也无法，只好请几个瓦匠修修补补，勉强把这老宅撑着些。
　　前些日子的那场暴雨，着实大。我也记起来了。那时候电闪雷鸣，大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镇子外那条柳河都涨水漫上岸了。老铁头说，那夜老宅里都睡着人，房子忽然坍塌，压死了不少人。吴老爷被房梁砸中了脑袋，出了血。吴夫人的贴身丫鬟巧儿帮她挡了一根柱子，被压在了乱石之下，死了。吴夫人现在整日以泪洗面，吴老爷也躺床上养伤。房子没得住了，他们也就只好琢磨着再建。这不，现在正招人呢，准备在西郊建个新宅子。
　　我思虑再三，看了眼妻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家里一贫如洗，这山中的破屋十分拥挤，只够我们几人凑合。妻子上个月刚生下宝生，现在身子还弱躺在床上给孩儿喂奶，干不得重活。两个女儿都也很懂事，家务活分着干了不少。六岁的玉儿倒是聪明伶俐，七岁的小青也很稳重，但都年纪尚小。没有收入，温饱成了问题。家里的重担挑在了我身上。
　　妻子丁锦绣，是我父亲小时候给我收的童养媳。长得不算漂亮，也不难看，温柔贤淑，体贴入微。自从老父老母相继去世后，锦绣便一心一意照顾着我。然而我家着实穷困，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她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我坐在床边，望着她满是愧疚。为自己的不中用，不能给她们一个好的生活而惭愧。我垂着头，真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
　　她抱着怀里的孩儿，问我怎么了。我摇头，只重重叹气。她一瞧我脸色，放下怀中熟睡的孩儿，问道：“是不是家里的米缸光了？”我点了点头。她皱起眉头，挣扎着要起身。我赶忙制止她，说着：“你起来做什么？快躺下！”声音陡然拔高，假装有些严厉。她被我按着起不来，只好继续躺着。我给她捏好被子，安慰她好生养身子。她却强撑起一个微笑，握紧我的手道：“没事，我去向赵大娘借些米去。”
　　我一听此话，更是难过。赵大娘是她的远房堂姐，当初她被卖来我们家后，家里人就与她断了亲戚关系。去年她去借米的时候，赵大娘就没给她好脸色看。现在家中又多了个宝生，生活日渐拮据，我这才知道今年她已经去借了三次米了。每次她回来都一身淤青，问她她又不肯说是怎么回事。后来才慢吞吞告诉我，每次去借米，赵大娘家的管家都用棍子赶她。那些棍棒没个轻重，落在她身上少不了这儿青一块那儿青一块的。不过米到底是借到了，却不是赵大娘家的，而是赵大娘隔壁家的王婶。王婶见她十分可怜，便施舍了几次。她不好意思收，但想着家里的孩儿，朝王婶磕了三个头才收了。
　　我知道后心酸不已，很是心疼。自然，我是不准她再去的。但此时却也没什么好主意，家里滴米不剩。今日的温饱又成问题了。
　　我看着她憔悴的脸，摸了摸她的手，让她安心。对她道：“吴老爷家最近要在西郊伐木，正招人呢，我去试试看。”她一听，也很惊讶，问我吴老爷怎么突然想在西郊建房子了。我便把老铁头告诉我的都说了，她听了安心不少。
　　我踏过门槛，提着斧头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