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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公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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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总是无尽头的,纪成恩沿着长廊一路走着,进到了一个院落中,这个院子与别处的破败不同,反倒干净整洁的很,白石铺路,两边都种植苍松翠柏。纪成恩穿过庭院,也许是近乡情怯,到了大堂门口,纪成恩却迟迟迈不出脚。纪菱悦从小就生于边塞,长于边塞,从来都没有回过这卫国公府,二哥莫行刚满了周岁,就随着父母置身军旅,自然也是没有印象的,二人本都在细细打量着府中情况,此刻见父亲停了下来,俱都抬起来,只见黑油栅栏内的五间大门上,悬着一块九龙金匾,上面庄严肃穆的写着四个大字“纪家宗祠”。于是心下了然,父亲这是要带着他们来拜祭先祖们的。
纪成恩站在门前,却不敢上前。小时候都是小姑姑带他来这祠堂,那时候的他不懂,为什么小姑姑每次来,都跪在祖父祖母的牌位前难过的不能自已,他跪在小姑姑旁边,只静静地看着他,心里却着实心疼小姑姑。后来他一天一天的长大,慢慢地也懂得了这些牌位背后的意义,以及那些,沉重而心酸的往事。每次来到这里,心都一阵一阵的发疼。
暮氏温柔地握住了纪成恩的手,深情而关切的眼神对上纪成恩转过来的目光,抚慰了他一颗彷徨无依而又脆弱的心。暮氏温柔地对他笑笑,说:“走吧,有我陪着你呢。”有我,有我们的儿子,我们的女儿。纪成恩红着眼睛释然的笑了,对啊,他现在有心爱的妻子,有两个懂事的儿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他有了一个家,一个温暖的完整属于他的家。
纪成恩轻轻推开祠堂大门。此处为厅堂,是宗族议事的地方,只可惜纪家本来人丁就不兴旺,分支极少,嫡支上下两辈人又都在那场战役中战死,这里也就成了无用之地。穿过厅堂就是供奉先祖牌位的寝堂。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牌位,说不出的苍凉,说不出的寂寥。牌位前的案桌上供放着水果与香烛,最前面的香炉里还插放着快要燃完的香,香气袅袅升起,让整个祠堂显得庄严而肃穆。纪成恩在康伯递过来的水盆里净了手,跪下三叩首后接过康伯手中香,左手持香供奉在香炉里。
纪菱悦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看着祖宗灵位,其中有一个牌位上写着姑祖母纪氏沁颜的名字,她听娘亲说起过,姑祖母是出嫁女,她的牌位本来不应摆放在这里的,但是这卫国公府当年是靠着姑祖母一手撑起来的,没有她就没有卫国公府的今天,所以当年她过世后,父亲执意要把她的牌位放进纪家宗祠,没有人提出异议,包括叔祖父,因为所有人都觉得纪沁颜就是纪家人,她的牌位就该供奉在纪家,她是纪家永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沁颜,多美的名字啊。
眼底悄悄浮起一层朦胧的湿意,菱悦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觉得心里酸酸的,如果祖母没有跳下城楼,祖父没有战死,爹爹从小也就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童年,不用再过着孤苦无依的生活,也就不用时常一个人去嘉峪关外的山头上缅怀着在那里逝去的亲人们,菱悦有一次偷偷的跟着父亲身后出了关,亲眼看见的,父亲是那么的忧伤难过,目光哀怮,说不出的脆弱与寂寞。还有姑祖母,也可以如她的名字般做个美好温馨的闺阁少女,可是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谁都改变不了什么。只是,人总要感恩,纪菱悦知道,如果没有姑祖母,卫国公府不会有如今的荣光,父亲也不会平安顺遂的长大成才。如果没有父亲的浴血拼搏,也不会换来自己兄妹幸福无忧的生活。父亲是不想儿女们吃自己受过的苦,竭尽所能的给他们最好的。
纪成恩沉默了良久,才终于转过身离开了祠堂。出了祠堂大门,炽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仿佛能将所有的阴暗与寒冷都驱逐。
纪成恩转过头来对康伯深深作揖,“康伯,谢谢您,把祠堂打理的这么好。”祠堂处处干净整洁,父亲他们的牌位更是一尘不染,香炉里没燃完的香,都显示着有人常常的祭拜与打扫。
康伯连连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连忙双手扶起纪成恩,叹了口气:“这都是老奴应该做的,不值得什么,只是老奴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行了,出了祠堂也顾及不到别处,好好的国公府变得如今这样破败凋零,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老奴惭愧。”纪成恩说:“您做的实在是够多的了。”当年纪成恩带兵离京,就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除了带在身边的几个侍从奴婢,其余的都发还身契遣散了,只剩下康伯不愿离开,守在这卫国公府看院子。
纪成恩带着众人又去到了纪沁颜和纪清扬曾经的住处缅怀了一番,两个院子里都落满了灰尘,物是人非。纪成恩深深的呼了口气,温和的对着孩子们说“等我们的家修葺好了,悦儿你就住在你姑祖母的清漪园里,那里风景好。”纪菱悦点头说好。“庭儿就住你堂祖父的苍擎院吧。”擎风院是个独立的院落,占地大,房舍多,纪莫庭以后是要娶妻生子的,又是卫国公世子,人事往来便宜。又对着纪莫行说:“行儿,你住父亲的枫林晚怎样?”枫林晚里有个练武场,纪莫行爱武,最是合心意。
最后纪成恩拉起暮氏的手,深情的看着她,说:“以后我二人就住宁心苑,可好?”暮氏笑着点了点头,宁心,宁我半世孤寂的心,也宁你一世安稳的心。
告别了康伯,出了卫国公府,纪成恩拉着暮氏一起走在公府外的小集市上。纪菱悦他们在暮府里,终日也不好出来,难得有机会,都兴致勃勃的逛着,“二哥哥,我想要那个糖葫芦。”
“我还想要那个蝴蝶风筝。”
“大哥哥,这个剑穗特别漂亮,送给你,另外我还想要那个金色的小铃铛。”
“额,那个面人也好可爱。”
“哥哥,好哥哥,买嘛,买嘛!”
纪成恩与暮氏听着身后小女儿撒娇耍赖的声音,相视一笑,走到了一个卖菜老大爷的摊位前,纪成恩记得这个老大爷,小时候他常常见这个人守在卫国公府的门前送菜送鱼,有时候送自己腌的腊肉,分文不收,堂祖父数次拒绝了他,让他不要再送了,并给他银子。他执拗的不肯收,也执意要送。
老大爷察觉有人,抬头一看,怔住了,“你回来了。”纪成恩笑问:“这么多年了,您还记得我?”
老大爷说“我只是人老了,眼还没瞎,我可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你,你长得可真是跟大少爷一模一样啊!”
老大爷口中的大少爷就是纪成恩的父亲纪清然。当年老大爷因生计艰难,险些冻死在冬天的雪路中,是纪清然骑马路过,将他带回府中,救了他,并给了他棉衣,粮食还有银子。只可惜天妒英才,大少爷竟早早的去了。看着当时人丁寥落,风雨飘摇的公府,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送些自己的东西,略尽些绵薄之力。
老大爷老泪纵横,“大少爷看到小爷现在这么出息,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纪成恩笑了,说:“我也一直为我的父亲骄傲。”
我的父亲一直都是我的骄傲。
回到了暮府,儿女们回到了自己的院落,只剩纪成恩与暮氏二人,纪成恩对暮氏说:“晚晚,这么些年辛苦你了,跟着我在边关吃了那么多苦。”暮非晚是高门贵女,在京城锦衣玉食,生活安逸。却跟着他去了边塞苦寒之地,寒风凌冽,漫天黄沙,那里比得了京城的繁华似锦。
暮氏用手指捂住了纪成恩的嘴:“别这么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要不是你,我哪里能过上这么多年逍遥自在的日子。”无拘无束,没有规矩,没有应酬,我学会了武功,学会了快意恩仇的骑马,看到了草原无垠,风吹草低见牛羊,看到了大漠苍茫,长河落日。这些日子原都是我向往却不敢想的,谢谢你都给了我。
纪成恩看着暮氏依旧娇美的模样,深深的抱住了她。只余窗外的一轮明月,照在纱窗上,映出了一对有情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