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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宛城之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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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孝,奉孝,醒醒。"曹操满头黑线地摇着郭嘉,又不愿扰了他。
郭嘉有起床气。大清早的,瞎嚷嚷什么呀... ...难不成袁绍把你许昌城城门攻破了?真是... ...
不满地睁开眼"主公不上早朝么?怎么这会子有闲心叫嘉起床了?"
"我有要事求奉孝一求,奉孝可愿帮?"曹操瞧见郭嘉褪去平日里恭敬小心的可爱模样,玩心大起,调笑道。
"!!!主公请讲。"郭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醒了大半,慌忙跪起。
"奉孝不必紧张。"曹操强忍笑意将郭嘉按下。"正事要紧。"
"刘备来投我了。"曹操饶有兴味地把玩着郭嘉的发丝。
"刘备?那个一打必败,屡战屡败,败了便逃的?"郭嘉不由地笑出了声"也敢来投主公?敢问主公,那刘备带了多少人马?"
"也就他兄弟关羽张飞,外加几个小兵。"
... ...
要是放在别人,早就落草为寇了...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看似愚蠢可笑,却有着超乎常人的韧性。如今又落魄投靠主公,也是独具慧眼。这种人,用之则有患,废之则可惜。难对付啊... ...郭嘉皱眉,低头思忖。
"奉孝的心意,自然也是我的心意。"曹操为郭嘉披上外袍"奉孝以为,刘备一行人,杀不杀得?"
"主公不可杀刘备!"郭嘉一惊"主公兴仁义之师,奉天子以令不臣,刘备再落魄,在表面上也算得上是个皇叔。主公当前还是要以得人心为紧。"
"嗯,就依奉孝。"曹操笑得柔和"眼下兵精粮足,我打算去讨伐逆贼张绣,奉孝就和文若留在许昌罢,顺带帮我看着点刘备。"
"... ...诺。主公独自带兵远征,万事要小心才好。"不知为何,郭嘉心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虑。张绣,刘备,刘表,还有自己刚离开的袁氏... ...
"看来我在奉孝心中颇占些分量。"曹操大悦。
"主公别再调侃嘉了。"郭嘉略带不悦地推开曹操"嘉同主公一起上朝吧。嘉躲在暗处看看刘备便好。还有,张绣必伐,嘉愿主公凯旋。"
"奉孝所虑甚是周全,请吧。"曹操愈加欣赏郭嘉了,尽管他才来不久,威望尚浅。
朝堂上,刘备不卑不亢,从容淡定的气概惊艳四座。天子带着七分自利,三分钦佩,立刻封他为左将军。
而张绣那边,另一位奇才军师谋划已久,蓄势待发。
至于袁绍那边,有一群谋士勾心斗角,争权夺势,都思忖着如何拿下许都。
曹操已发兵前去宛城,郭嘉站在城墙上,一遍一遍捋着曹操的胡笳,担忧地望着远方扬起的尘土。但随即,又恢复平静,转身去往刘备处了。
遣去刘备身边的近侍,郭嘉亲自捧着食盒进入将军府。
刘备到也安分,未踏出府半步,只在府内种菜。见了郭嘉,面不改色"有劳先生了。"
张飞目瞪口呆"大哥... ...你... ..."转而朝郭嘉嚷嚷"喂!我大哥的近侍呢!"
"不如小人办事得力,被遣走了。"郭嘉心中冷笑不止。
"瞧你一副刻薄刁钻的样子,也不知是那个宫里的太监。见了皇叔,还不下跪?!"
"你... ..."郭嘉的火爆脾气并不输张飞,更何况自己在袁绍那里也没受过这等委屈,一时间竟被气得噎着说不出话来。
"三弟,不得无礼。"关羽手抚美髯。
... ...
至于刘备,眼皮都没动一下。
郭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略输一筹,低估了这三人的能耐。
索性直接跪下"小人失言,皇叔恕罪。只是,丞相派遣小人照顾三位生活,一应俱全,不会亏待三位的。"
"哼!算你识相!"张飞瞪着郭嘉 ,有些不甘。
"那就替备谢过你家丞相。"刘备连忙起身还礼"翼德!别再胡闹了。"
"小人,就先告退了。"郭嘉对刘备的疑虑越来越深,只想好好冷静地琢磨琢磨此人。
"先生慢走,备就不送了。"刘备望着郭嘉远去的背影,眉头越皱越深,在菜园中踱来踱去。"... ...此人气概举止不俗... ...绝非等闲之辈。"
"可是大哥,从前我等与曹操共事,交情甚深,却从未见过此人。"关羽试图劝解。
"备的用心,他难免会看透一二。"刘备摇摇头"倘若此人为曹公心腹,我们的处境,怕是会更加艰难。"
"瞎想什么呀大哥。就一腐儒... ...唉哟... ...疼... ..."
"翼德以后,不许胡闹,给我安分点。"刘备狠狠拎了一把张飞的耳朵,便回房了。
"哎二哥,你说大哥见了个酸臭腐儒,怎么就失魂落魄的?怪事!怪事!"张飞依然百思不得其解,胡乱摔打着园里的泥土。
荀府
上下肃然,轻烟缭绕。郭嘉跑得有些气喘。
"别看了文若。"郭嘉倚在主座旁,伸手抽去了荀彧手中的公文扔在一旁。
"你在猴急些什么。"荀彧抚袖而起,让座与郭嘉,又端上一盏茶。
"张飞那厮,对嘉不敬!"郭嘉满眼委屈。
"就这点小事?"荀彧失笑。
"嘉不知为何... ..."郭嘉软了下去"嘉有些看不清这三人。"
"奉孝想了解这三人?还得从董卓作乱时说起。"荀彧叹了口气,慢慢拨弄着炉中香灰。
"初平元年春,十八路诸侯起义军攻打董卓。刘关张三人亦有参与。"
"单枪匹马... ...好气魄。"郭嘉暗自惊叹。
"没有人瞧得起他们,唯有主公,送去粮饷战马军械。甚至赞叹他们所住的茅屋比袁公的帅台还要气派。"
"英雄末路... ..."郭嘉沉吟"刘备可曾说过什么?"
"四百年大汉日渐衰微,权臣乱政,群雄并起,皇族蒙难,备甚感痛心。愿揭竿而起,匡扶汉室,除死方休。"
"志向虽好,可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和他一个想法。"郭嘉缓缓摇起折扇。
"备以为,安天下,在于得民心,顺天意,奉天子。"荀彧背过身去。
郭嘉的动作明显一滞。"嘉以为,刘备暗藏雄心壮志,不能为主公所用!"
"可是奉孝,你看这三人,如何成得了气候?"荀彧摇摇头"彧如是想,主公亦如是想。"
"嘉是担心,刘备若日后成为主公大敌,就极难铲除了。"
可是,该怎么办呢... ...
主公也必须得民心,奉正统。因为天下人之心,依旧向汉。郭嘉很矛盾。自己还从未如此过。主公与这衰微的大汉,孰轻,孰重?
窗外,乌云已压了下来,雷声隆隆,恰如兵戈相交。国之不幸,英雄之大幸。
而南征的曹操,则是喜出望外,春风得意,以为一己之威远震宛城。
原因很简单。张绣已降,不费曹军一兵一卒,一弹一粮。
索性亲自修书一封,星夜送至许昌。
"这么快就降了?文若你看。"郭嘉睡眼惺忪地将信递与荀彧。
"哦?怎会如此顺利?可把主公高兴坏了。"荀彧把灯拨亮。
"那文若就代嘉告诉主公,让他快些带张绣回来,免得夜长梦多。"郭嘉在榻上翻来翻去。
"奉孝所言,正合我意。"
"还有,刘备种菜甚是勤劳,味道甚好,嘉很喜欢。"
"噗... ..."
宛城
"孤的军师很是贴心哪!"曹操哈哈大笑"不急!不急!待孤多在宛城熟悉几日再回许都!"
于是乎,花天酒地,四处拉拢,不在话下。
"我婶婶被那曹操纳为妾了!"张绣啪地将酒杯摔在地上。
"我最信任的胡车儿也被那曹操收买了!"张绣掀桌"这无情无义的东西!猪狗不如!"
"将军息怒,动气伤身。"一位老者抚着张绣的背。灯光幽暗,看不清他的长相,只有一双眼睛发出幽异的光芒。
"先生... ..."张绣大哭"绣最亲近的人都让曹操给抢走了,绣降曹何用啊!... ...绣现在... ...就只剩下先生一个了... ..."张绣愈发悲恸。
"唉,年轻人嘛,性子不要太急。"老者摇摇头。
一切,尽在老夫的掌控之中。
"降曹何用?!他大胆!"曹操忽然将酒壶摔向帐外。
探子被吓得一惊一颤。
"丧家之犬,留他一命便是优待他了。还敢对孤有意见?!孤要什么便有什么,岂容他插嘴?!"
"丞丞丞,丞相所言极是!"
"算了,找个时间,杀了便是。"
"诺诺诺。。。"
老者随即踱回张绣帐中,面色平静,仿佛这一切的发生都是理所当然的。
张绣烂醉于酒缸之间。
"将军,曹公要杀你了。"
"啊?... ..."张绣浑身一冷颤,酒醒了大半,怎么会这样?
... ...
"先生... ...救我... ..."不知所措地答道。
"将军依老夫计,曹操,必死。"老者淡然拍拍张绣的肩。
啊?现在又是什么情况?张绣彻底懵了。帐中只剩下酒缸中残存的酒液,嘀嗒作响。
北国的黄昏,尤其艳丽。天地上下是一片金色。古木掩映下的许昌城巍巍伫立。倦鸟正在归巢。
郭嘉独自站在城墙上,余晖下的影子很长很长。
三日了,主公一点撤军的迹象都没有。这是丝毫没把自己的心意当回事吗?想我郭嘉,打他出征前便劝他不止,他却一直一笑了之... ...
郭嘉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疲惫地靠着大旗瘫坐下来。
与主公接触的这段时间,自知他待我之情不假。可空有优待之心,而无用武之意,又有何用呢?大丈夫生于乱世,当用权谋取天下,不该苟安于人主的庇护之下。
郭嘉站起,遥望着天边那一抹光,脸上浮现出之前从没有过的严肃与苍凉。
夜色悄然而至,一切仿佛都归于沉寂。
宛城依旧是觥筹交错,起坐喧哗。曹操早已陷入温柔乡中。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哪。"老者朝着张绣浅笑,捋了捋胡须。"按计划执行吧!"
"报——!"再正常不过的喊声。
"怎么了?"曹操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
"张绣请求移动部队至军前,方便丞相使唤。军车少,载重多,请求部队带甲持兵。"
"准。"曹操没有任何怀疑。
黑暗中,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正朝着散乱的曹营缓缓逼进。
"不错。不错。"老者站在高处 ,击杖而笑。"将军只须从两侧包围曹营,以犄角之势夹击。曹操,断无生路。"
"是!"张绣抱拳。
很快,队伍便诡异地夹住曹营,如剪刀之于鱼肉,只消一合... ...
守营的曹军皆以为他们是路过,直到————
箭如雨下。
火光中,曹军毫无抵抗力。火爆声,呼呼风声,崩倒之声一时齐发。
"丞相!丞相!"典韦冲进主帐时,只见曹操愣愣地摊着手,呆望着自己。
"丞相别愣着啦!"典韦拖起曹操"来不及了!丞相从后门突围!末将抵挡主锋!"
匆匆上马,曹操被四周的火光迷乱了眼,恍惚间,听见典韦声嘶力竭的喊叫,心中绞痛,不忍再听,策马飞奔而去。
"唔?怎么回事?"黑暗中老者骑棕马踏火星飘然而出。见典韦身中数枪,犹挥双戟以一当十。
棕马悠然移来移去"勇士!勇士!"
"众将散开,弓箭手包围,左右锋中移,射。"
"贾"字战旗在风中赫赫作响。幽异平静的双眸中倒映着极为血腥的画面。
血流成河,目不忍视。
"咳咳咳,噗... ..."曹操身中数箭,面上被烧得焦黑。
那马冲破燃烧的栅栏,沿小路狂奔。
身后追兵仍穷追不舍,数支箭扎在马腿上。
"可惜让典韦抵挡了一阵子。"老者远望曹操叹息。
曹操惊恐回头查看追兵,不料与老者目光相撞,从未见过如此深邃的眼睛,电光火石间,竟有些许失神,虽说是波澜不惊,却感觉它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老者见曹操回头飞马而去,不甘地抚着棕马的鬃毛。煮熟的鸭子都飞走了。
须臾,马长嘶一声,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气喘身亡。
曹操滚落到河里,拼尽全力游至对岸,战袍残破凌乱。恍惚间看见那边的红光,断箭残戟,士卒的尸体与飘扬着的黑色"贾"字大旗,终于两眼一黑,晕倒在地。
夜已深,火势渐弱,只有枭在一片空寂中啼鸣。
"先生!先生!"张绣策马疾驰而来,满脸是血。"绣没有抓住曹操,先生可曾见到他?"
"唉,见是远远见着了。可惜老夫老了,身子骨差了,否则自当追杀曹操为将军立功哪!"老者背对张绣。
"不不不,先生出奇制胜,将曹操杀得大败,绣已经非常感激了。"望着他的背影,张绣笑得有些痴"先生一直都是绣最依赖的人。"或许在他人看来,自己的军师是最沉默,最不可捉摸的人。而在自己,则不然。
老者回头,看见傻笑着的带血的年轻将军,不禁扶额"将军可有受伤?"
"都是别人的,不是我的!"张绣越发开心。
"眼下曹操不知下落,我军以少胜多,当立刻回到宛城。一来防止援军反扑,二来,好好厉兵秣马罢。下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老者反倒显得有些沉重。
"是!绣立刻撤军!"
许昌
午后,郭嘉仍恹恹地搅动着手中的白粥,旁边的饭菜一动未动。
"奉孝还是快些吃了吧,否则... ..."
"荀大人!郭大人!"沉闷忽然被打破,二人皆是一惊。
一满身是血的小卒连滚带爬地进了前厅"主公... ...宛城大败... ...几... ...几乎全军覆没... ..."
"啪!"郭嘉手中的碗落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奉孝... ..."
"然后呢?你说啊!"
小卒看着两人要杀人的眼神,哆哆嗦嗦又道"典... ...典韦将军阵亡,曹昂公子阵亡,安民公子也... ...也阵亡。主公重伤... ..."
"咳咳咳... ..."郭嘉强忍怒意"是谁... ...是谁如此阴险歹毒... ..."
"小... ...小的不知。只看到出了"张"字军旗外,还有"贾"... ..."
"哦?贾?"荀彧沉吟片刻"莫不是... ...贾诩?"
... ...
一时间,满堂死寂。
... ...
"主公轻敌了。"荀彧长叹。
"贾诩... ..."修长手指越攥越紧,郭嘉啪地捏断了手中竹筷。
你,给我等着... ...
郭嘉摊开手掌,凝视断掉的竹筷。
几个时辰后————
"丞相!丞相!"
"丞相!"
... ...
"唉呀!这... ..."
血淋淋的曹操趴在马背上,战甲破损,头发散乱不说,身后还深深浅浅插了好几支箭。
丞相也能如此,无法想象那夜战事的惨况。
有些大臣不由地掩面。
"哈哈哈哈哈... ..."曹操忽然侧过头朝他们笑。
众大臣觉得自己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天哪,这... ..."
"丞相莫不是疯了?"
"唉... ..."
"都怪孤!都怪孤!"曹操敲打自己的额头。
"丞相快别说了,身体要紧哪!"
"是啊丞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
"孤忘了以张绣的妻儿为人质,才酿成如此大祸。孤以后不会再犯啦!"
"原来如此啊!"
"丞相英明!"
... ...
众大臣如释重负。
郭嘉躲在暗处看着曹操,不满地皱了皱眉,没有相迎,转身回了丞相府。
"啊!... ...啊!... ..."
"唔... ..."
"嘶... ..."
满屋的惨叫声。
一地的血水,棉布和箭头。
郭嘉不禁有些心疼。伤成这样,还能若无其事地说笑。自己便不好再惹主公生气了。
"听主公回城路上的那段话,是不打算追究劝说接受张绣投降的人了?"荀彧小心扶曹操躺好。
"不能追究。"曹操语气坚决"眼下人心惶惶,我只能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那好,彧再去大堂一趟,同他们说清楚。告辞。"
"嗯... ..."曹操眯起眼睛,拖长了尾音。
房内便只剩下二人。
郭嘉坐在床沿,默默无语。
曹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比轻敌更糟糕的错误。
"奉孝?"曹操试探着拉住他的手。
"... ..."
奉孝不买帐?
"奉孝?是我不好。"
"... ..."
"奉孝,都是我的错。"曹操咬了下唇,豁出去了。
短暂的静默。
数日前————
郭嘉坐在园中池塘边,表情烦闷,扯下柳叶向水里砸。艳丽的锦鲤不识趣,乎啦啦地往岸边靠。
"文若,主公没有撤军。那封信算是石沉大海了么?"
"嘉还不如喂这鱼!还能找到些自己存在的价值。"郭嘉又将一把糠砸入水中。
"奉孝,你的性子太烈。"荀彧抿茶"我担心,今后若是把控不好,指不定要和主公闹出怎样的矛盾。"
"主公心中是明白的,只是很多时候他不会表明。再说,本来,也不好说得太明白… …"
"嘉还是… …阅历尚浅… …"郭嘉有些似懂非懂。
… …
主公今日,又为何这样直白了?
郭嘉正裁疑间,曹操就已按捺不住起身,扳过人肩膀对上他的眼睛。
"主公?"一向伶牙俐齿的郭嘉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奉孝可是在怪我?"曹操异常认真。
"嘉不敢… …"之前主公对自己一直都不甚严明,嬉笑戏谑如同多年老友一般,今日… …好生奇怪。
"奉孝?"察觉到郭嘉眼中的飘忽不定,曹操又凑近了些"我对你的意见置之不理,甚至反其道而行之,你就真的没有一点点怨言?"
郭嘉见状,别无选择,只能跪下"嘉即使有怨言,也不过是小人之戚戚罢了。主公是真英雄,怎会在意这些?"一派楚楚可怜的模样。
"别这样奉孝。"曹操提了提郭嘉手臂示意他起身。"我也是个人,也会有忘情的时候。稍一疏忽,不就犯下大错了吗?我现在是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啊!"
真实到让人惶恐,但郭嘉明了。
"主公果真不会与嘉计较。"郭嘉笑着坐到曹操身旁。"嘉不求像那些士卒一样,为主公抛头颅洒热血,只愿一直跟随在主公身边效劳就好。"
"哈哈,奉孝果然直爽,我也希望如此。"
只可惜有些微不足道的心愿,放在这乱世,也是难遂人意的。
窗内言谈甚欢,窗外艳阳正好,让人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转眼间,已入秋。
天高日晶,旷野无际。郭嘉换上一件厚重的靛蓝色长袍,袖口边的金色云纹在阳光下熠熠闪动,和着清朗的空气,让人看着异常舒服。
遥望南去的雁阵,似是在出神。
"奉孝,接着!"
酒袋迎面而来。
"主公收获如何?"郭嘉笑意浓浓。
"不多!不多!一头鹿,几只兔子而已。"曹操大笑,翻身下马。
"尽兴尽兴!"郭嘉随意坐在地上,猛灌一口。
"奉孝你看,人道我许昌一入秋便衰草连天,我偏不这样想。"曹操以马鞭指向远方。
"嘉倒是觉得,此情此景,甚是豪迈。"
"哈哈哈,何以见得?"曹操转过脸。
"淅沥潇飒,山川寂寥,何等壮阔!"
"奉孝不惧寂寥?"
"不惧!不知我者,多说无益。但此生若能得一知己,足矣!"
"奉孝最知我意,干!"曹操大悦。
不远处————
"啧啧啧啧,那腐儒就是谄媚,不就是贪图那点荣华富贵嘛… …"张飞掷弓于地。
"那年轻先生与曹操关系不一般,不出我所料。"刘备长叹"如此知心又有豪情,想必在战场上也不会差,倘若备也得此一人… …"
"大哥!"张飞嚷嚷"俺大好兴致都让他给败了,你还替他说话,他简直就是… …唔… …唔… …"
刘备强行捂住他的嘴。"打猎去!"
"主公,放才嘉望南去雁阵,想到一些事情。"郭嘉突然严肃起来。
"你只管说。"
"北边袁术已不成气候,但南边有张绣刘表作梗,必须拔掉这两颗钉子。还有江东孙策,不得不防。"
"哦?孙坚的那个小子?"曹操细细擦拭着青釭剑。
"正是,近来数场战役,势如破竹,甚得人心。"
"年纪轻轻,倒还有些能耐。我还以为孙家会一蹶不振。"
"眼下破张绣要紧。"
"是啊… …张绣… …"曹操凝望着青釭剑投出的微光"再过几月我会再征张绣,奉孝还是陪我同去吧,我安心些。"
曹操想起了火光中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睛。
仲冬时节,红梅含苞。许都昨夜的一场大雪压低了枝头。
”呼… …”郭嘉裹了黑色毛皮披风,掸掉枝上雪花”今年梅花极盛,但愿嘉得胜归来之日,能见着花开。”
”奉孝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曹操从身后踏雪而来,握住人手腕”这样冷的天,奉孝也不畏寒?”
”无事,只是嘉猜着今年红梅会开得极好,心下喜悦,感觉不到寒冷罢了。”郭嘉笑着将手缩进披风。
”嗯。奉孝说得不错。”曹操抚掉落在郭嘉肩上的残雪。
”主公打算何时出征?”
”我今日整军,明日出发,此次,不会再失手。”曹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去,扬起一阵风。
郭嘉重新捻起那枝梅,饶有兴味地笑着。
此时的宛城,漫天飞雪。
贾诩仰望灰蒙蒙的天与点点飘落的雪花,有些发愁。
掐指一算,已过八个月,曹操一定会卷土重来。兵力这样弱,城池这样小,如何抵挡曹军呢?
… …
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那曹操一向爱才如命,此番前来必定带一心腹谋臣,凭那谋臣怎样厉害,老夫也能在要紧关头以他做要挟,还有一线生机。南方刘表是曹操的死敌,不愁没有退路。
呵… …
贾诩伸手接住雪花,任凭它们融化在掌心。
翌日,行军路上飘起鹅毛大雪,将士战甲上也结起冰霜。
地面雪厚约一尺,车马有些颠簸。
"唔… …"曹操头"咚"地撞上护栏,迷迷糊糊醒了。
"奉孝?"曹操勉强睁开眼睛"到何处了?"
"距宛城五十里。"郭嘉放下书卷,从角落挪至曹操处将人扶起。
"嗯,五十里。"曹操闭上眼睛。"我当初,就是在此处,仓皇逃生。"
"主公可知,是何人害主公到如此地步?"郭嘉倚在曹操身旁。
"奉孝知道?"曹操突然睁开眼睛。
"董卓旧时部将,贾诩。"郭嘉不急不缓"此人战术阴险狠辣。"
"哦?我当年朝廷时,倒还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曹操清醒了不少。"奉孝可能战胜此人?"
"嘉只听说过,但并不了解此人,一切还要等上了战场才明了。"郭嘉捞起布帘向前望去,暗沉的天边,城墙轮廓隐隐可见。
"先生!先生哪!"张绣急匆匆地跑来"探子说,曹操兵马离城不到五十里了,那军队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哪!"
贾诩眼也不抬,继续扫雪"那就得辛苦将军以一敌百了。"
"啊?"张绣膛目结舌,越发绝望"绣战死也就罢了,可先生保得了宛城吗?"
"保不了。"
"哼!"张绣直接坐进贾府正堂,自顾自地斟酒"那绣还不如束手就擒呢!"
"将军不必赌气。"贾诩放下扫帚。"将军可看见城墙上的冰了?现在城墙可谓是刀枪不入。云梯驾上去,也极易滑倒。"
"哦?"张绣直起身子。
"只是,曹军撞开城门,踏平我宛城,也是轻而易举的。"
张绣又焉了下去。
"老夫有一计,可使我军尽可能地全身而退。只是,要劳苦将军些。"
"先生请讲。"
… …
贾诩刚扫过的小路又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花。
"至于城内作战嘛,老夫已布好机关阵法,有的耗了。就得看曹操带来的谋臣有多大能耐。"
贾诩缓缓举起另一只酒尊"将军干吧,一场苦战,沙场无情哪!"
"这天气,怎会如此之寒。"十多里外郭嘉紧了紧披风,眼里满是压迫感,似是要望穿那越来越清晰的城郭。
"吁… …"
兵临城下。
"怎么城墙上一兵一卒也没有?"
"是啊… …"
曹军面面相觑。周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凛冽的风声。
郭嘉下车,嘲讽地看着这座"空城"。
"主公,贾诩怕是在同我等打心战呢。"
"他们恐怕也是有备而来。"曹操剥开橘子往嘴里放。
"就算如此,主公也能踏平宛城!"许褚怒呵,震开甲上冰霜。
"嘉,不惧贾诩。"郭嘉走至车前作揖。
"奉孝有多大胜算?"
"敌弱我强,嘉誓取宛城。"
"嗯… …不错。"曹操披上战甲。
"仲康,待城门撞开后,劳烦你打头阵,试探敌情。"
"诺!"
战鼓长登登,寒风越发凄异,杀气腾腾。
郭嘉翻身上马"三军听令!直取宛城!"
城外杀声四起,直逼大门。
不消几回撞击,城门便不堪重负地倒下,激起地上冰雪,模糊了人的视线。
诸将不由地握紧了兵器,止步不前。
然而,那一头什么动静也没有。
待冰雪重新落到地上,只见城内屋舍俨然,隐隐有狗吠之声,未见有陈兵的迹象。
"哼。。。贾诩又在玩什么花样?"郭嘉欲策马至军前。
"奉孝!回来!"曹操疑心大起,没有再让军队向前一步。
"主公。。。可信得过嘉?"郭嘉垂下眼帘。
"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曹操一把扯过马嚼子,那马不快地嘶鸣了一声,甩动脖颈。
"主公放心吧,嘉不会有事的。"郭嘉抬起头,淡然一笑"嘉曾在袁府同一群与贾诩一般的人明争暗斗数年,如今只有一个贾诩,嘉还怕斗不赢吗?"
曹操闻言,只好把手松开。
风越刮越大。
"许将军。"郭嘉行至军前,低声道。风把声音吹散开来,几乎听不见。
"末将这就按计划执行!"
雪太大,整个城里皆是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见哪里有机关,哪里有伏兵,更无从了解阵法布局。这是郭嘉最不愿看到,却是贾诩最欢喜看到的。
许褚所骑胡马箫箫低鸣,一步步向城内迈去。
"这将军还真不怕死?"躲在暗处的张绣嘀咕。
"他就是虎痴许褚。"贾诩细细打量前阵。"夏侯惇,夏侯渊,徐晃,还有那几个曹氏将领,不可硬碰,当把他们困住。应当先假使许褚身陷危机才行。"
"是。"
"咦?那是何人?"贾诩眯起眼睛。军前那人,青丝随意用黛色发带束起,下巴微昂隐约透出一股傲气,偏瘦的身材披上黑色披风,远远的就给人以一种压迫感。
"唔… …"贾诩觉得此人似曾相识。略微狭长的剑眉,极好看又风流的桃花目。这样年轻… …
"郭嘉!"他不是在袁绍帐下吗?只是当年他在袁公处不显山不露水,老夫也不知他底细… …罢了,权当作是较量较量吧。
"先别动。"贾诩低声命令"放他至阵中。"
"糟糕。看不见许将军了。"曹仁有些躁动
呵… …贾诩。就算有天助,你和张绣也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这边许褚已行至阵中。耳边传来拉弓的响声,只是这响声较寻常更粗。
"多树火把,多扬战旗,呐喊声要响亮,佯作进攻。"贾诩死死盯着许褚。
许褚听见□□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闭上眼睛,横起长枪,迥立阊阖生长风。
"射。"
… …
"郭先生!你看那边!"徐晃手指向火光闪动处。"许将军怕是已经身陷重围了!"… …不。你们不能去救他。"郭嘉朝着那处看了又看。"你们带兵去东、西、南门。张绣敢围我将,嘉便围他全军!"
"可恶!"许褚拉马翻倒在地。"居然用床弩!真是不择手段。"
每接一支箭,长枪都不堪重负地发出"嗡嗡"之响,手臂被震得发麻。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
许褚将马牵起,朝南边奔去。
"拦住他!拦住他!"张绣十分气恼。
许褚奋力挥枪,所到之处无人能挡,贾诩阵形被冲得有些散乱。
而此时的贾诩已顾不得这边,望见渐渐围上来的曹军,黑压压一片,瞳孔越来越大。
郭奉孝,你行,你利害。
贾诩本想诱曹军入阵慢慢耗他,谁知郭嘉竟有胆量浑水摸鱼将自己给围了。原是自己失算,不该以对付曹操的方式对付他。
"将军,不必拦着许褚了,留着力气吧。"贾诩按下张绣的枪。"曹军已向我们靠近,将军下到地上藏好,到时候,看准时机,直取一人即可。"
"何人哪?"张绣惊讶。
"郭嘉。"贾诩仍是云淡风轻"老夫就在这儿。诱敌。"
"是。先生保重。"张绣认为谁也伤不了他。
曹军的前行也异常艰难。
铁蒺藜、连环板、竹排。各类暗器层出不穷,时而还遇上深坑火墙。
哀叫连天,血流成河。
最后,硝烟中,郭嘉是跟随曹操踏着尸体出现在阵中残兵败将面前的。
"唔… …"贾诩手臂被流矢射中,重重摔在地上。血在雪地里显得格外红艳。
"先生… …"张绣几欲冲出去,但郭嘉还离他太远。
"张绣呢?"郭嘉眼睛一遍遍扫过残军,平日里的风流倜傥荡然无存,只剩下血腥。
剑拔弩张中,郭嘉围着残军转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在贾诩面前。
"你就是贾诩?"郭嘉上下打量"哼… …"
"张绣呢?"郭嘉猛地掐住他脖子,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呃。咳咳咳… …"贾诩强忍着不适"要杀要剐先生请便,老夫是不会卖主的。"
"放开贾先生!"士卒们看着郭嘉越收越紧的手,纷纷拔剑。
偏生在这时,有一不知轻重的小卒冷不丁举剑朝郭嘉刺去。
"大胆!"许褚虽已遍体鳞伤,头脑却还清明。当即举枪扔向小卒,甲胄立刻被刺穿。
几滴血溅到郭嘉白皙的脸上。
贾诩乘机挣开郭嘉,连滚带爬向张绣藏身处进了几步。他非常清楚,只要有自己在,曹操就不会下令放箭,而郭嘉一定会对自己穷追不舍。时机,慢慢到来了。
"还想逃?"郭嘉上前揪住人衣领。
曹操目视二人戏剧化的一逃一追,有些好笑。对郭嘉,心中竟生出丝丝暖意;对曾经自己难得恐惧过的神秘老者,有点怜惜。
"老夫年事已高,经不起你这样折腾!"贾诩似是怒了"请你家主公削下老夫头颅了事!"
曹操见贾诩颤抖着艰难向后退,实在不忍"先生若肯归降于我,自会优待。"
孰不知,一切都是计。
贾诩不答,眼中惊慌,实则暗喜。
郭嘉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至于哪里不对劲,自己也想不明白。索性拦在贾诩面前。
"老夫只求一死。"贾诩抬头对郭嘉说,却暗暗朝着离郭嘉身后不远的张绣作了个手势。
"少耍花招,我知道张绣被你藏起来了,你… …"
言未毕,身后传来积雪落地的声音和战马的长嘶。
"奉孝!"曹操大惊,几乎要从火焰驹上摔下来。
"郭先生!"
"郭先生!"
"什么?"几个声音同时响起,郭嘉还来不及回头,就感觉自己后背被生生捅了一枪,从未受过的撕裂感让自己吐出一口血,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半晕过去。
张绣飞身抱住郭嘉,抽出刀抵在脖子上"谁敢放箭!我便与他同归于尽!"
苍白的脖颈上已渗出丝丝血迹,流入衣衫内。
□□手齐刷刷将武器放下。
贾诩勉强站起,收起方才惊慌的表情看着郭嘉,露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你放开他!"果不其然,曹操睁大变得血红的眼睛,握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得厉害。
"退军!放行!"张绣明白干脆。
"咳咳,主公,此刻退军,功亏一篑。"郭嘉受刀上的冰寒刺激,微微转醒,心中追悔莫及,自己到头来,竟还是输贾诩一筹。
奉孝糊涂啊!曹操心里暗骂。没了你,要区区一个宛城有何用!
"散!"曹操挥手。
曹军让出南门。
"主公... ..."郭嘉恼恨。多想挣开张绣,奈何自己武艺不精叫别人抓住了 主公软肋,坏了大事。
残军慢慢撤出城,张绣挟郭嘉移至城门处,又强迫曹军后退至弓箭射程以外,才把郭嘉往前一推,关门,断桥,南逃。
"奉孝... ..."曹操策马奔至郭嘉身旁,双手颤抖着小心将人抱起,鲜血染红了曹操战甲。
自己还从未如此不知所措过。
"嘉没事。"郭嘉微微摇头,见曹操用手揩去嘴角边血渍,笑得同平时一样,仿佛感受不到疼痛。
"奉孝,我们回许都。"
"先生... ..."张绣托住贾诩,咬牙将箭折断,哭得像个孩子。
原以为没人伤得了他,可没想到今日他却为了自己而受伤,往后会不会也这样?张绣有些迷茫。太艰难了,太艰难了... ...
背起贾诩,跨上马"先生,我们去穰城,坚持住... ..."
前方,风雪迷途,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