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入曹营 ...
-
建安二年春,邺城
正是草长莺飞,杨柳青青的大好时节。袁府内蜂游蝶舞,郭嘉却无精打采,醉眼朦胧。细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酒碗里漂浮的花瓣。
另一边,沮授与袁绍正信步走来,见花枝垂地,悄无人声,只觉一缕冷香从青袖间暗暗透出。袁绍轻咳两声,郭嘉慌忙起身。
"拜见主公。"
"郭先生!"沮授十分不悦"先生真是好雅兴,放着为主公争夺天下的大事不管,却躲在这别院喝酒?!"
"咳咳... ...主公恕罪。"郭嘉缓声道"嘉有不足之症,每年立春,这寒疾都会有所复发。苦药喝得久了,很是烦闷,便用酒缓缓,来这别院散散心。嘉自知此举有违军纪。所以... ...主公可否恩准嘉回乡中暂养?主公宽宏,不会不答应的。"郭嘉眉眼带笑,在沮授看来,全是捉狭的意味。
"准!"袁绍大袖一挥,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主公不可!"沮授心急如焚,对郭嘉恨得咬牙切齿。他看不惯郭嘉平时装出一副人畜无害,轻浮乖张的样子,却暗自与各方名流交往甚密。所谓形醉意不醉,步醉心不醉也正是如此。这小子早就嫌了自家主公屈了他郭奉孝的才,此番借口称病回乡,保不准是打算另择良枝了,这还了得?骗得了主公,骗不了我!
"有何不可?"袁绍皱眉"公与莫不是想置孤于不仁不义之地?"
"授... ...没有那个意思,授为主公着想,担心谋士外流... ..."沮授心急却也无可奈何,自家主公就是这个样子。
"区区小事,也值得你去东想西想?"袁绍脸更黑了一层。
"... ...授知错。是授过于狭隘了。"为保身计,沮授知道自己不能再说了。
"主公答应嘉了?多谢主公。"郭嘉笑意更浓,眼波流转。阳光正好,在郭嘉眼边投下一圈阴影,使其更加深邃了。
"嘉即日便启程!"
袁府外,车马声甸甸,绿野无边。
这算不算有一枝红杏他要出墙???
顺着羊肠石子路,郭嘉回到小院里。一切都与自己数年前离开时别无二致,简陋却不失风流,翠竹夹路,古井周围苍苔布满,石桌上一酒碗,一古琴而已。唯独那棵桃树,开得如此之好,莫不是会有什么喜事发生在嘉身上?罢了,罢了,想我郭嘉多年倍受冷落与清贫,也不敢奢望太多。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郭嘉打起一桶水,抚抚袖上的水渍,细心浇灌着桃树。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可不要辜负了嘉的一片痴心。
而此时,许都某大殿内又是另一番光景。
书卷散落,满屋狼藉,素缟乱飘,某位诸侯正为他已故的谋士嚎啕大哭。
"志才一走,叫孤怎么办,怎么办哪... ..."
"苍天哪... ..."
"啊... ..."
这哭喊声在许昌城上空盘旋不止。鸟雀也听不下去,惊得四处乱飞。
门外的曹仁默默忍受着,忍得十分痛苦。心中哀悼着∶已经第三天了,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主公还真是太多情,再这样下去,整个许昌都得随戏忠去了... ...
殿外披麻戴孝的众将士也都满面戚色。
只有一位白衣男子,俊逸非凡,似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仿佛与自己毫不相干。望望天空,已是日落时分,轻叹一口气,缓步向大殿走去。
"荀先生。"曹仁施礼,略带哭腔"主公又哭了一整天了,您去劝劝他吧... ...啊?... ..."
荀彧淡淡摆了摆手"主公很快就没事了,放心吧。"随即便悄然踏入殿内。
"文若来了啊... ..."曹操颓废到并不想抬头,但只闻香气,便知来人。
"这样乱,让文若见笑了。"曹操费力用发麻的双手为香炉点了些香,袅袅紫烟氤氲缠绕着升起。"文若随意坐吧。"
"主公费心了。"荀彧柔声道"主公所烦忧的,也是彧所烦忧的。主公也要保重身体。"
"志才虽与我等相处时间不长,却是一位奇才,如今我刚定许都,志才便弃我而去,我怎能不痛心!"
"的确可惜,但人死不能复生。主公当为长远计才是。"
"文若有他法?"曹操惊得一下从台阶上坐起来。凌乱的发丝与衣物掩盖不了眼中重新燃起的火光。
"志才去了,实在是我等的损失,主公当找人替代他。"
... ...
"何人?"
"彧的一位故人,身居袁绍帐下。"
... ...
袁绍... ...
"何名?"
... ...
"郭嘉。"
炉中的香,静默地灭了。
哒哒马蹄声传来,愈来愈大。
郭嘉毫无反应,倚在树下,手中虚握着水瓢,花瓣飘落了一身。
荀彧见状,十分无奈。就这副模样,如何做得了人臣?
索性直接走上前去,拉住人手臂往外拖。
郭嘉显然被弄醒了,不满地瘪瘪嘴"文若,你弄疼我了。而且,你现在的样子一点都不君子,哼... ..."
"对你这种人,不需要君子。"荀彧冷冷道"我把你举荐给了曹公,今晚便要见你。"
"曹操?那个屠徐州城的?"郭嘉有些不寒而栗。当年的惨状他是有所耳闻的。
"不是求我为你物色一位雄才之主吗?还没见面就开始嫌弃了?"荀彧倒也果断,只强行将人拉走。
"哎文若,我花还没浇完... ..."郭嘉突然被拉起,头有些眩晕,手一滑,水瓢便摔在地上,混合着花瓣,流了一地嫣红。
郭嘉还未曾想到,他这一去,便再不能,也不愿回头。
从此小院,再无主。
丞相府内,书房的灯火明明暗暗一直到深夜。
郭嘉的对答如流已经让曹操对他心生喜爱。
"奉孝,夜深便不要走了,就在孤这里歇下吧。"
"谢丞相。"郭嘉浅笑着行礼"从今往后,丞相便是嘉的主公,嘉自然... ...唯命是从。"
"唔?"曹操反倒被郭嘉的大方惊了一惊,但随即便爽朗笑道"奉孝可是能助孤成就大业之人,孤自然不能亏待,请吧!"
夜晚凉风习习,郭嘉刚出书房,便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衣物。曹操见状,很自然地取来自己的披风为郭嘉系上"我听文若说奉孝身患寒疾,夜深风大,春寒料峭,别把自己冻坏了。"
郭嘉把玩着胸前自家主公为自己系着的绳带,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主公,也不再对自己称孤了,这下可有的好戏了。
"谢主公。主公对嘉的知遇之恩,嘉永生难忘。"郭嘉也自然地挽住曹操的手臂。感受着他的温度。毕竟,郭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如此爱惜他的人。
"奉孝,只要你好好帮助我,今后,无论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曹操轻抚着旁边人的背,语气很是坚定。
"那是自然。"郭嘉挥袖熄了灯,乖巧地倚在曹操身边"夜深了,主公好好歇息。"
窗外,只有婆娑的枝叶沙沙作响,更显恬静。
说来也奇怪,自从郭嘉入了曹营,曹操与他坐则同车,食则同席,寝则同榻,形影不离。军中上下无人不知,自家主公对新来的那个年轻军师异常上心,甚至超过了荀令君。
于是乎,一些老将便有些怨念了。
"我等跟随主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在许都站稳了脚跟,主公却对咱们不闻不问了... ..."
"难不成,我等在主公心中的分量还不如一个乳臭未干的书生?"
"唉!... ..."
众武将皆捶胸顿足。
郭嘉在背后看在眼里,心中却暗暗窃笑,并未放在心上。
吵闹归吵闹,并不影响曹营的和谐。牢骚发了一阵子,很快就风平浪静了。至于郭嘉,仍旧和曹操一样要好。
是夜,曹操带郭嘉去郊外散步,原野一望无际,月光泻下,千里一色。
二人登高远眺。
曹操从怀里掏出一个酷似笛子的乐器"奉孝可认识此物?"
"嘉窝居多年,见识浅薄,不认识这稀罕玩意儿。"郭嘉抚扇浅笑。
"此物名为胡笳,乃是匈奴的乐器。"曹操一面说,一面将胡笳放在唇边。
郭嘉望着曹操冷峻挺拔的侧颜,竟觉得有了几分柔和。不像之前想象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曹公。
奇异的胡笳声在旷野上飘散,回荡。四周只有凄凄虫声和着。
"折杨柳。好曲。"郭嘉唰地收起折扇"嘉还从未听过这胡笳声,只觉甚悲。但在明公吹来,颇为柔美。"
"奉孝可知,我是如何学得此技的?"曹操低眉。
"可是明公当年征讨匈奴,迎回蔡琰后习得?"
"正是。"曹操用布满茧的拇指摩挲着胡笳,胡笳在月光下散发着幽异的光泽。"我虽让文姬饱受离别之苦,但毕竟,取她归汉了。"
"万物皆有两面。"郭嘉若有所思。
"死并不可怕,死是凉爽的夜,让人安眠,放下一切。"曹操忽然爽朗笑道"世人昨日错看了我,今日依然错看了,或许明天,还会错看。而我,依然是我,我从来不怕别人错看我。"
郭嘉惊喜地望向曹操,真吾主啊。随即笑道"嘉对这胡笳甚是喜欢,主公可能教嘉?"
曹操心中了然"当然。"
毫无疑问,两人已心有灵犀。这江山,这天下苍生,需要由乱世变为治世。一将功成万骨枯,谁的君临天下不是谁的埋骨他乡?
奇异之声再次响起,愈感静谧。
... ...
几处吹笳明月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