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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湖险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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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秦坚、萧天飞与韩汉鼎三人前脚刚踏进秦府,后脚便有声称是积风庄少爷的紫袍男人在大门求见。管家通报了秦坚,后者验证过积风庄老庄主的来信和礼物,便客气地接见了那位姓沈的少爷,安排了上房让其住下。
萧天飞本欲与韩汉鼎同住,秦坚却以待客之道为由将韩汉鼎安置到了别院之中单独居住。洗过了大澡,周身终于都通畅了,韩汉鼎擦着湿发回到房间,却总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待他掌灯掀开床帘,猛然吓了一跳,只见床上斜躺着一个颇有些眼熟的高大男人,正含着笑注视于他。
“你怎么在这儿!”
沈寒山道:“当然是来睡觉。”便拉过被子盖住,脑袋窝进软枕里,伸长手脚占去了床的一大半,竟真是要睡觉的架势。
韩汉鼎含怒坐到床沿,回头瞪他:
“起开。”
“不起。”
“你最好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我若真的回到自己的地方去,你可就危险了。”
见韩汉鼎面露疑惑,沈寒山起身笑道:
“你敢不敢跟我打赌,今晚你一定睡不了一场好觉。”
“我为什么要跟你打赌。”
“因为我一定会赢。”
韩汉鼎无声一笑,置若罔闻。
“你若执意要睡在这里,那就睡吧。”
说罢,他起身便走,却被沈寒山一把拽过跌进床里。那人笑道:“如今你不想赌也不成了。”韩汉鼎不明所以,而沈寒山迅速吹熄了他手中的蜡烛,又忙将两侧的床帘放下,将右手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示意。
韩汉鼎随着他左手的指向透过床帘望去,只见房外隐隐约约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那人鬼鬼祟祟,向屋内观察一番后,戳破窗纸伸进来一根细竹筒,随即吹入迷香。
沈寒山捏开韩汉鼎的嘴,扔进一颗药丸,自己随即也吃下一颗,低声道:“这是三清醒神丸,吃下它,吸入再厉害的迷香也无妨。”韩汉鼎“嗯”一声,继续观察外面的动静。
那神秘人放完了迷烟,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把房门和两扇窗户都给锁死以后才离开。韩汉鼎跳下床去拉拽房门,毫无作用,又跑去开窗,依旧如此。
“下一步就是关门打狗、瓮中捉鳖咯。”沈寒山悠哉悠哉道。
韩汉鼎没有回话。
他那么落寞,在黑暗里不发一语。突如其来的情绪涌涌澎湃,他慢慢背靠住门板,仰头不知在望什么,一口气憋在喉头,咬紧了唇。
沈寒山察觉出不对,问道:“你怎么了?”
他面色惨淡,充满了困惑与无奈:“为什么他们都要杀我……”
沈寒山坐在床上,半戏谑半认真道:“如果我说是因为你的那把宝剑,你会将它给我吗?”
韩汉鼎摇摇头,苦笑:“凭什么要你去担这杀身之祸。”
“呆子……”沈寒山喃喃道。
韩汉鼎平复好心情,开始在房内四处察看,想寻到出门的法子。沈寒山唤他一声,道:“你就不准备问一问我是怎么进来的吗?”
他茫然回头,沈寒山被他气笑,抬手指了指房顶。韩汉鼎恍然大悟,自立柱跃上横梁,接住沈寒山扔过来的火折子,吹亮一照,果见屋顶有一圈恰好能过人的圆形裂痕。他伸手一撑,便将瓦片悉数抬起,随即挪到一旁,就要翻出去。
沈寒山叫住他:“你要去哪里?”
韩汉鼎回头:“去找秦坚,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沈寒山顿时哑口无言,好半晌才回道:“你莫不是脑子有病吧?他要害你,你反倒送上门去?江湖里像秦坚这样的伪君子多如过江之鲫,你能一一与他们评理说义?”
“……我意不平。”
“意不平就冲动着去自投罗网?你可知秦坚后面还安排了什么陷阱?如此冒然当面对质,必使对方狗急跳墙,而你想得到的答案其实早已明明白白,何必去冒那个险。”
韩汉鼎静静听罢,道一声“多谢”后仍是翻出了房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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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钩月沉寂。
秦坚正与两个黑衣人在客堂里商谈。
他道:“方才在窑子里面你们也都看到了,那姓韩的武功似乎极高,好几次出拳明明可以把那鄞城五杰打得粉身碎骨,却硬是能及时收势,不至于伤人太深,致使那五人总挑着他收力之时大肆进攻。”
其中一个黑衣人道:“若不是这样,我们又何必在他房里放迷魂香。”
“这人年纪不大,功力却深,怪不得能得到玉露宝剑。此番将他的剑偷去,待他醒来必定会找我们算账,这可就麻烦了。”
另一个黑衣人陡然笑道:“秦兄,你该不会是想留他一条性命吧?”
“难道灭口吗?窑子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他随我走了,他若在我秦府中毙命,江湖上便人人都知是我秦坚杀人夺剑,让我今后还如何在武林立足?”
黑衣人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秦馆主倘若真是那么爱惜自己的名声,何必还找我二人来做这等不义之事!”
秦坚闻言脸色一变,咬牙道:“哼,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吧,到时还要劳烦二位帮我担一个黑锅……”
门外,韩汉鼎慨然长叹——先前在那间奇怪的客栈之中,萧天飞自身难保却肯为他挺身而出,言行中皆只当他是恩公而非身怀宝剑之人,令他感怀不已;而秦坚在危急之时力退鄞城五杰,邀他过府避难,本以为是坦荡大义的一方豪杰,却原来也是为了那柄玉露剑。此时他若闯进去与他们撕破脸,伤心的必然是萧天飞,倒不如自己悄悄走了,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
思及此,韩汉鼎转头便走,恰逢来给姑父送夜宵的萧天飞。萧天飞未料在此碰见他,喜道:“恩公,你来找姑父吗?锅里还剩一碗莲子粥,我这就给你送……”
话音未落,房门砰然大开,只见秦坚面色铁青站在门口,身后还有两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气氛肃冷。萧天飞一惊,茫然立在原地,又看看刚跃到十步之外的韩汉鼎,半晌方才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秦坚道:“飞儿,你先退下。”
萧天飞望向韩汉鼎,只听他道:“去吧。”方犹豫着放下了手中的粥碗,狐疑地走出院子。
秦坚知晓韩汉鼎已将他们的对话听了去,便不再废话,腾地而起向他攻去,正是看家本领“震山拳”与“穿石腿”,拳脚配合,攻势凶猛,直取韩汉鼎命门!
韩汉鼎侧身闪过,五指变爪擒住秦坚的拳头,一脚卡进秦坚双腿之间制住;秦坚立时曲腿盘上韩汉鼎的腰身,一拳向他脑门锤去;韩汉鼎自知躲避不过,腾出左手化作鹰爪之状,正面握住秦坚的震山拳!秦坚加剧运气,那拳头直往下压,几乎就要碰触到韩汉鼎的额头,他忽然身体仰后大幅度一弯,秦坚的拳收势不及,擦过他头顶的发打到空气中去,将几十米外的墙壁震出了裂口,墙灰扑簌落下。韩汉鼎变爪为掌,毫不留情推向秦坚前胸,那人瞬间飞出数十米远,直砸到门板上方才喷血倒下,整座房子都颤了几颤。
屋顶上,沈寒山本是侧卧着瞧这一场好戏,立时猛然坐起,惊叹于韩汉鼎的神力。
院里动静太大,秦府的人纷纷掌灯赶来,韩汉鼎自知不可多留,果断越墙而出。谁知他刚一转身,后背便传来一记钻心之痛,原是那方才跟着秦坚的黑衣人朝他打了两个暗器。
韩汉鼎忍痛逃离,两个黑衣人连忙追过去,却被沈寒山出现截住,一剑毙命。沈寒山越到墙头,借月色望见街巷中韩汉鼎的身影,便随之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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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雪融,秦淮河水大涨,翻卷着白浪奔腾而流,去势汹汹。月影投进河里,未有一刻成形,便碎成千万浮光。
身后有人在追,韩汉鼎思索一番,进到了秦淮河畔最高的那座酒楼,里间人影幢幢、觥筹交错,谁也不会注意到他这样一个江湖草莽。他寻至五楼的一处角落,抽着气瘫坐到地上,从怀里取出一颗化毒丹吞下,脑海里不断盘算该去何处找大夫取出后背上的铁钉,又绝不能叫旁人发现。他面色微微泛白,耳边只听到秦淮河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忽然有些想睡,便倚着栏杆阖上了眼。
沈寒山追至凛月楼,寻了半晌才发现坐在角落里的韩汉鼎。韩汉鼎警觉睁眼,看见是他,才稍微放心些许。
沈寒山拉起他坐到桌前,从壁柜里搬下二十余坛未开封的女儿红,顷刻便堆满了桌子。韩汉鼎不解,问:“这是要做什么?”
沈寒山道:“我要跟你比酒,赌注便是那把玉露剑。你不能拒绝,因为我有恩于你。我若输了,你欠我的情一笔勾销;你若输了,玉露剑自此便是我沈寒山的东西。”
韩汉鼎定定注视他许久,似要从他的神情里揣摩出他真实的目的。他看不透、想不通,索性不再耗费心神,当下便如沈寒山一般捧起一坛子酒来。二人目光相接,默契地同时仰起头往嘴里灌酒,开始比试。
沈寒山自小便在美酒中打滚,喝起酒来从不皱眉头。而韩汉鼎常年住在偏僻山野中,鲜少饮酒,理应不胜酒力,此刻却也毫无惧色,眼神清澈见底,十分淡定从容,似乎喝下去的只是一坛坛清水。
酒坛子砸了一个又一个,女儿红芳香四溢,引来众人瞩目。他二人兀自斗酒,眼中只有对方,都不去理会周遭渐渐围过来的人群。这番斗酒之状实在罕见,一些人骂着二人浪费佳酿,而另一些人又不住拊掌而赞他二人饮酒的豪气。不多时,凛月楼中的客人竟聚集了大半到这第五层上,纷纷鼓劲叫好!
沈寒山往肚子里灌完第十八坛酒以后,终是支持不住瘫到桌子上,满脸涨红。韩汉鼎见他已败,缓缓喝完坛子里的最后一滴酒,将嘴角的酒水抹去,轻轻说道:
“你输了。”
沈寒山撑起身子抬眼看他,笑问:“你是酒仙吗?”
韩汉鼎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不去想喝下去的是能让人醉倒的酒,而当作一碗普普通通的甜水,便没有感觉了。喝再多,我心也清明。”
沈寒山问:“真能做到吗?”
“能。”
韩汉鼎回答得笃定。
若是沈寒山曾在深山中独居过十余年之久,他一定会领悟那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之时,心中会有的无限宁静与力量。那样的时刻,他几乎洞察到方圆百里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他打开心、关闭心,天地便若隐若现。
沈寒山醉眼朦胧,神志却清醒无比。他抓起韩汉鼎放在桌上的玉露剑,一脚踏上栏杆,身下便是滔滔的秦淮河水。只听他无赖说道:
“纵使你喝酒赢过了我,这剑——我也不给你!”
说罢,沈寒山便大笑着将玉露剑扔下酒楼去!顷刻间,众人只听得哐当一响,是那柄剑投身入河的声音!
韩汉鼎大惊,连忙奔向栏杆朝下瞭望,只见河水翻腾,一味东流,哪里还有剑的踪迹?他忿忿看向沈寒山,一转头,竟是果断翻过栏杆跳下河去!
沈寒山万没想到韩汉鼎竟会为了拾剑而跳河,当即变了脸色,在众人尚未停止的惊呼声中随之纵身一跳,眨眼便消逝在翻涌的秦淮河水里,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