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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琼华满地凤羽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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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陵王府可谓双喜临门,荣享天恩之至。
前有东陵世子与镇远千金喜结连理,权势珠联璧合,后有仪岚郡主荣嫁四皇子,实乃权位之登峰造极。
“朕着意让皇兄喜上加喜。”此话由那皂蓝锦衣的内侍口中转述,听来别有深意。
清妩不觉眉头轻攒,却依旧低眉顺眼,唇角缓缓洇开泠浅笑意。
沈幕笛只觉分外刺耳,眼里只剩下内侍一翕一合的唇齿,不停在说,“……着将仪岚郡主苏清妩指配于四皇子沈莳杰,以成良缘,以酬其情……”心头浮上一丝讥诮,凉凉渗进眼角。
慕音一直垂着的头忽然昂昂扬起,怔怔瞧着内侍手中那道明皇绫罗,仿佛要将其上文字看个透彻,理个清楚。良久,一抹涩笑罥上眉梢。
只有沈从恩一如常态,恭顺立身双手接过黄绫供上案板,嘴角似笑非笑。
冰砚只觉诧异无比,竟忘了去扶清妩起身。这苏小姐委实不简单,总给她太多惊奇和意外,短短几月,已将寻常人家女子一生无上荣耀享怡殆尽。
才从发怔间回神,冰砚就见那新世子妃朱韵央轻轻袅袅地立着,一双含情双眸在柔顺柳眉之下波澜不惊地笑着,仿佛一早预料般。再看其余几人,仿佛都是在笑,一时间,冰砚也恍恍跟着笑,没了自己的情绪,内心深处却真实涌上一波恐慌,不明就里。
良日定在九月初八。
双日,金秋,硕果累累。
清妩不停把玩这些字眼,几个翻身,睡意去了大半。大事已定,大计初捷,她应心安才是,却不知为何总觉愁云锁心。
终于等到睡意全无,清妩悄悄起身,随手勾了一件素帛衣裳披着就出了房门。
月光昏淡朦胧,将她亭亭身影罩上一阵薄雾,清妩转过一丛花树,却见一弯小湖袅袅浮着水气,竟如仙境一般迷幻。
不由想起昔年为它取的名字,弯水。弯水很小,比之府内湖池实在微不足道,因而一直未有名字,幼时清妩独爱此弯弯之状,煞是可人,故唤弯水,枕书随唤,二人语声一起一落,颇如凤凰和鸣,双升双落。
思及往事,总是惆怅难消,清妩见不得那弯弯柔情,转身便朝外走。一路心神恍然,不觉已至前院,回廊上一盏琉璃风灯在黑暗里淡淡静立。
清妩驻足,怅怅望了一会,提裙回身,却见不远处那黯淡灯下漫上一道深影,接着是两道,不由警醒凝神一瞧,为首那人一身及地斗篷,风帽低拢,掩去大半张脸,只剩一阖薄唇忽隐忽现,步履疾而稳,身后侍从均是垂首恭身,一双精目却不停四处张望,十分谨慎。
清妩一身素衣曳地藏在花影里,瞧见那一行人急急往后门而去,突觉为首者十分面熟,却又想不起是谁,一番苦想,却是眼倦神累,只得轻悄提履回房歇下,可那道暗影总在眼前瞎闹,怎么也挥之不去。
皇子大婚本是慎重之事,备婚便得花上半年,可此番因皇上病笃促婚,四皇子的婚事便略显仓促,从下圣旨至婚礼当天尚不足三月,宫中匆匆派来几位嬷嬷,成日教习清妩婚礼习俗宫中礼仪,稍得空闲又要试衣挑簪拣钗,几日下来清妩便有些受不住了,本是虚寒体质,经不起这般折腾,只得稍缓几日调养身体。
一连几天,皇家的赏赐,四皇子的聘礼源源不断送入东陵王府,将个诺大前院堆个水泄不通,莫不是珠光宝气,金耀逼人。
冰砚轻柔挑起珠帘,细细朝里间唤了一声,“小姐,世子妃看您来了。”
“快请吧。”里头慵懒应了一声,绫罗细簌迭迭。
冰砚将那紫烟罗纱帐一边撩开挂上玉钩,韵央见清妩懒懒歪在卧榻蒲团上,一身流岚素裳,未施粉黛,不着珠玉,素手剪着一本书闲闲瞧着。
“我让笙儿做了参汤,这会子送来给你补补身子。”韵央笑着走近她,鼻翼无端飘入一股冷香。
韵央口中的笙儿便是从她娘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平日只顾韵央一人,倒是手脚伶俐心思缜密,颇得人心。
“多谢姐姐了,只是这陈年旧疾不补也罢。”清妩坐直了身子,让出身旁一绺卧榻。
韵央在她身旁坐下,歪了头去瞧清妩手上那本书,不由讶异,“《倪宽赞》,你能识字?”才一出口便知失言,只得讪讪一笑,“妩儿,我……”
清妩倒是神色淡淡,将书收在膝头,方宽柔一笑,“我虽四艺不全,但字是识得的,幼时曾得人倾心相教,总算能看些书,最喜褚公墨迹,古雅绝伦,受益良多。”
韵央闻言微微变色,面上却仍笑着,“不想妹妹与幕笛一般,竟都喜褚公之文,我倒要惭愧了。”
清妩微凉牵唇,“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皆精,何苦来比划我,我不过是寻书度日,姐姐就别取笑了。”
“我自然不是取笑你,不过是觉得,你与我们都不同。”韵央眸中掠过一抹羡色,悄然泅进眼底。
清妩只是薄薄一哂,并未接话,一时有些尴尬,忽听得门外模糊一声唤,冰砚掀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碎步奔来,匆匆道,“小姐,门外下人说是林将军求见。”
“林将军?”清妩秀眉一挑,“哪个林将军?”
“说是昭庆宫总卫林曾航林将军。”冰砚小声道。
韵央忽而“呀”了一声,复笑道,“你有所不知,这便是负责四皇子昭庆宫安全的总卫,林曾航。昔年四皇子曾任武卫将军,他便是副将,殿下见他办事可靠,便升他做了昭庆宫总卫,专职负责宫内巡防,却不知他今日来此做甚。”
清妩点点头,疏懒声线似有些微倦意,“请他进来吧。”
冰砚应声而去,清妩和韵央便在榻上理一理衣裙,端正坐好。
一个高大修伟的身影稳步而来,于紫烟罗帐前微微一滞,低首而入,仗剑下跪,“末将林曾航见过郡主,世子妃。”
“何事。”清妩不说免礼,只问一句原委,让那五尺五寸男儿僵跪于地。
林曾航头也不抬,吐字掷地有声,“四殿下命末将护送几位宫中夫子于郡主,教习郡主四艺。”
一声清脆于地砖荡起,冰砚惊心一看,竟是郡主身旁那本书摔在地上,夏风穿堂而过,吹起书页猎猎作响。
清妩深吸一气,昂起头倨傲看他,“我不需要。”
林曾航一怔,仗剑的手微微捏了捏,继而道,“末将奉殿下之命将人带到,还请郡主不要为难。”
清妩脸色一僵,霍然起身,一双凤眸直刺向他,“奉命?”林曾航感觉到她冷冷目光,不由将头垂得更低,“是。”
清妩徐徐走近,在他面前三步停下,傲声吩咐,“把头抬起来。”
林曾航缓缓抬首,撞见一双凤眸中凌厉精光,冷如冰雪,寒入彻骨。
“起来吧。”清妩忽然放柔声音,朝他朦胧一笑。
林曾航执剑立身,修伟身形将她纤细体量罩在身前,他却不由自主低下头去,挺秀鼻尖渗出微微汗意。
清妩定定瞧他,唇边漾出轻柔狠色——吐唇极尽柔雅,言语却毫不相让,“你告诉他,我无需教习先生,从前不必,现在不必,今后更不必,让他别操这份心了。”
林曾航惊诧,一时忘了尊卑举目去看她,却见那似有若无的笑意里透着锋利寒芒,一刹而过,犹如穿心,不痛,却暗生敬惧。以他武将驰骋沙场之历,却从未见过这般狠厉女子,美得绝尘,狠得碎心。
韵央见状忙提裙上前,温婉笑道,“妩儿,将军也是奉命行事,无须为难于他。不若由我教习妩儿,也省去每日接送夫子之劳。将军可否信得过我?”
林曾航尴色四起,立时收目垂首,“世子妃才貌双全,京都谁人不知,若得您相教,想必殿下亦可放心。”
“如此,你便可复命了。”韵央柔媚一笑,暗暗一扯清妩衣袖,挡下她出口冷语。
清妩冷冷一甩广袖,背身朝里,语声似夹寒流,“你走吧。”
冰砚会意,立时过来领路,“将军请。”
林曾航再未多言,只垂垂一恭便随冰砚退出门外,只留一抹雨后清草之味绕于清妩鼻翼,竟不似个舞枪弄剑的将军。
韵央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低低一语,“何苦呢,横竖都是要嫁入皇家的人了,这般争锋相对也不是好事。”
一笼讥诮罩上清妩精致眉眼,吐声却是淡淡,“多谢姐姐了。”
“也罢,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韵央见她神色恹恹,便顺水推舟让她独自清静清静。
清妩闭目点头,依旧是懒懒一声,“姐姐好走,我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