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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欲逐轻骑风满弓•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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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将军追随殿下多年,衷心可嘉。”清妩似不经意提起,缓缓朝前走去。
林曾航稍落后她两步,不紧不慢跟着,尊卑分明,听得她细语便微一颔首答道,“末将全凭殿下知遇栽培,自然效力。”
清妩明眸微睐,一丝精光掠过,“将军甘心蜗居在此小小厅阁,丝毫不羡慕若季営者?”
季営乃开国功臣季氏一族后代,为季林羡老将军之孙,武艺超群,精通兵法战术,颇得圣上青睐,特任其为羽林骑郎将,总掌皇宫羽林军,并赐皇城东南一座豪邸并常有赏赐,大有取朱洎而代之雄风。
一绺如风淡笑拂上林曾航斜飞浓眉,目光却缓缓垂下,“千里马尊贵,马厩再大,它休憩之地也不过身长之距,何须介怀。”
一鎏笑意绽于唇上,清妩忽地停下步子看他,眸中霞光绵长,“清妩今后可要倚杖将军卫护了。”
林曾航蓦然肃立,修颅低垂,“王妃言重了,此当末将本职。”
清妩笑得更深,莲步轻移,迫至他眼前,“我说的,可是庇佑呢。”这绵婉细语沐着冷香如兰吹进心底,酥酥拂上心头,冰雪消融。
那冰灵双眸迫在眼前,黑白分明照见他仓惶神色,林曾航不得不抬眸望定她,“上有皇上庇佑万民,下有殿下维护王妃,末将力薄无能,王妃抬举了。”
出乎意料,清妩并未作难,只抿唇挑眉,一言不发地望着他,却见他忽然直直跪地,铿锵有力,“末将见过殿下。”
蓦然一阵阴冷从脚底直上脑后,清妩僵立原地,睁睁看后头冰砚离玉二人匆匆上前,自己却动不得一分,方才数番试探不知被他听去几分,又放在心上几分,如今身陷宫闱,处处设阱,谁人都信不得,尤其这阴晴不定的四皇子,她的夫婿,沈莳杰。
冰砚缓缓关上阁门,偷偷睨一眼室内凝重气氛,唯觉忐忑,沉沉合门,终将她万般担忧隔在雕梁画栋的蘅晚阁外。
清妩闲坐榻上,一如既往地慵懒平静,心头却是突突不已,十指丹蔻将铺陈绫缎攥得发紧,双眸紧紧盯着莳杰来回踱步的蛟龙锦靴,每一步都似踩踏心上。
良久,莳杰终于在她跟前驻足,负手而立,灼亮眸光逼她徐徐抬首,撞见一道锐光。
“你父王当真不留一丝余地,我大婚尚不足一月,他便要立储定天下,好一个东陵王,我的好皇叔。”那锐利眸色咄咄射向她,仿佛她才是那可恨之人。
“他不是我父王。”清妩慵懒身姿霍地坐正,漠然道。
一丝讥笑浮上莳杰眉梢,他俯身逼视她,眸中厉光毕现,似要刺透她心眼。清妩强自镇定与他对视,顶住万千钧石压首,终见他眸光转缓,却是低低一句,“我真不知……”
倏然就此打住,莳杰站直身体,绛紫衣衫轻轻一沉,似胸间呼出一叹,却不知叹的是谁。
清妩闻言讶然,未见他这般神色,眸光暗沉,似将一切抑在心头,又被疑虑惑上眉梢。莳杰见她静坐榻沿,低首垂眸,那姿态宁和祥静,教他心中几分烦躁渐渐平息,只待心绪稍缓便凉凉开口,清妩也终知晓事端始末。
历朝以来,储位关乎家国兴盛,四海祥宁,粱国却是空位已久,不免为有心之人所算计。
今日早朝东陵王沈从恩上表请疏立储以定天下,以安民心,所谓国有长君方足福民。圣上俯问殿下众臣可有人选,未料近半大臣皆道皇室常例立长为储,唯有季林羡将军后人季営,鸿胪寺卿傅斯年及代国公王孙观等人力荐四皇子沈莳杰。
余下尚有三部侍郎上请表疏,道粱国除却东边临海,其余三疆均有邻国战乱挑衅,西面有羌里国虎视眈眈,南疆有清源国制肘界土,北边东胡人频频扰境,家国未定,应以品德择储,安邦治国,平定边疆。
乍看之下三方相异,实则分为两派。先太子薨逝多年,沈莳俊便是皇室嫡长,东陵王沈从恩座下党羽众多遍布朝政,势力盘根错节,他尊长为储之言既出,其余众僚纷纷响应,占去大半人心。莳杰仅有季営,傅斯年及王孙观等人支持,即便加上三部侍郎,看来仍旧势单力薄,却在大殿之上与沈从恩一派争执不休。
闻之清妩淡然一笑,虽看似兵马稀薄,拥戴他的个个都非等闲之辈。
除却季営,鸿胪寺卿傅斯年乃御前重臣,但凡与别国修好之计,全赖于他,乃通达天听之第一人,其子傅逸还为北疆龙武大将军,常年镇守边关,其战功显赫毫不逊于镇远将军朱洎。代国公王孙观乃开国元老王孙固嫡系后人,爵位封地世袭三代,几可画地为王,若真在皇城仗架,朱洎远在南疆守境,尚且远水不救近火,即使其子朱苝率军护航,也能为季営所挡,顷刻间怕是沈从恩之派也招架不得。
彼时宣政殿前喧嚣嘈杂,圣上十分烦恼,却堪堪下不得决定,踟躇间听闻内侍来报急要,终使两派暂时歇阵。
“莫不是边疆又有敌国扰境?”清妩晶眸一亮,不假思索问他。
莳杰挑眉一笑,目光熠熠,“月支国使者携国主修好信笺一封求见父皇,并进贡万金难买之霰雪马一匹。”
霰雪马,天山雪谷中万灵之马,身姿矫健,生性桀骜,难于降伏,抓捕极其困难,可遇不可求,不仅日行万里,且因其毛色纯净无暇而被奉为御用圣马,唯国主与皇子者可用。
清妩瞧见他一目黑瞳散漫碎金光点,似那一夜四散而落的金珠玉帘,在昏暗里闪着幽碧莹光,锐利似鹰,隐隐夹带一丝愉悦,仿佛猎鹰觑见失措猎物,审视眈眈。
区区月支国来使竟让他如此快意。
莳杰见她淡色如常,眸光飘忽,忽而凑近她。那俊逸面庞离她尚不足一寸,唬得她立时一颤,却被他扣住双肩,那笑容夹带几分嘲讽,“我的王妃,怎得走神了?”
清妩在那黑眸里望见自己微小身影,倔强瞳眼,幽然一声笑,“莫非殿下素喜如此与人说话?”
一丝捉弄噙在嘴角,莳杰阳麝气息毫不留情逼入她鼻端,“你可知,这储位原就在霰雪马身上。”
见清妩眼露疑虑,莳杰勾起眼角,精光狭长游动,“唯我驯服那倨傲之马,父皇当下将之赐我,只是……”莳杰飞扬修眉忽而平拂,脸色透出一股凝重,“怕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清妩一时未明其意,才要问他,就听得惊心一句,“父皇说,子梧犹朕当年之风,家国无忧也!”
瞬时虚汗尽出,清妩不由打个冷颤,并非储位身系霰雪马,而是霰雪马终将储位之争引出,沈儆此言一出不讳,争储各方自然心知肚明,一场明争暗斗怕是在所难免,蓦然想起当日枕书叮嘱之语,“今后万事必要小心……万望护好自己。”本以为清清淡淡不淌浑水的人,却是这场谋变的执黑者。
一颗心忽然往黑暗里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