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世今生》宫非云

9、重逢

　　袁崇焕正色道：“多日未见，贤弟的暗器可有了长进？”
　　那人笑道：“我是个不中用的，说来真的惭愧，我的暗器本就比不上袁兄半分，如今疏于操练，怕是入不了袁兄的眼了。”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梅花镖飞似的窜了出去，却向着梨木桌下去了，海清晏未及躲避，肩头已中了一镖。
　　鲜血涌出，染透了黑色的夜行衣，颇像无云的夜空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红与黑交织，诡异非常。
　　袁崇焕得意道：“看来愚兄还是更胜你一筹啊。”
　　海清晏伏在桌下已久，肩上受了伤，双腿渐渐麻木，脑中也是空白一片，仿佛有千种利齿四处撕咬着自己，终究又化作一片血淋淋的，融在一处。
　　正是身心俱疲，难以支撑之际，一个脚步渐渐远走，踏着些余音，一步一步与大帐剥离开去。
　　袁崇焕的声音便显得洪亮起来：“桌下的贵客为何不出来相见？”
　　海清晏蓦地脊背一凉，本能地握紧了双拳。
　　“既然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咱们只消光明磊落开门见山便是。”袁崇焕不愧是个习武之人，不怒自威。
　　海清晏犹豫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拖沓着沉重的脚步，逐渐逼近眼前这个魁梧的男人。
　　“袁将军是个喜欢光明磊落的君子，却又为何私下里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她还是颤抖着发白的嘴唇，一字一句道。
　　“袁某问心无愧，有何见不得人的事？”
　　“虽是无心，可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海清晏自知难逃此劫，索性豁了出去，与他摊牌。
　　“这位姑娘要说的是否是袁某唆使士兵谋反，以此作筹码，要挟圣上？”
　　海清晏犹疑地点点头。
　　“那姑娘可知祖大寿是何人？又可知他如今是何境地？”
　　“想来是位英雄。”
　　“不错，他是英雄，崇祯元年的宁远大捷便是他的功劳。”
　　“他如今在何处？”
　　“他如今身在锦州，是个副总兵，说来也不是小官，却并无实权，处处受制于人。”
　　海清晏有些明白却更有些疑惑。
　　袁崇焕只自顾自地说着：“同他一样，何可刚、赵率教他们也是这样英雄无用武之地。从前我以为朝中有个魏忠贤，只道他倒了，我大明便可起死回生。却不料，这风中劲草早已烂到根里了！”
　　说到激动处，他一拍桌子，“啪”的一声，方才的方桌已化作一堆朽木。
　　海清晏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强忍痛道：“难得袁都尉是个忠义之人，若有需要帮忙之处，海清晏万死不辞。”
　　“海姑娘，方才是袁某失礼了。”说着，袁崇焕喊来一个副将替清晏上药。
　　那副将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只一刹那，海清晏便像着了魔般，一把扯住他的衣襟。
　　“云鹰！云鹰！”她放肆地喊着，宛若田埂上赤着脚奔跑的女人，眼里是久违的期盼的光。
　　那人满脸惶惑，一歪头道：“这位姑娘认得我？”
　　海清晏虽然早有了准备，可当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终究还是失望大过了希望。
　　“有缘见过一面，可惜云公子不记得我了。”清晏一笑，尽是苦涩。
　　“你我有缘，才得以再次相见。”云鹰冲她一笑，依稀还是那个阳光活泼的李簇云。
　　海清晏在军营待了几日养伤，与军中诸人都有了些交情，自然，最为相熟的还是与她同命相连的云鹰。
　　云鹰在军中虽是副将，却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敢为人先。
　　就连平日治军甚严的袁崇焕也时常夸奖他文能妙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
　　这些日子的同甘共苦，让她看到云鹰义薄云天的一面，也让她看到了他温柔体贴的一面。
　　这日，正值难得一见“天狗食月”，军中诸人早早地回了营，闭门不出。
　　海清晏拉着云鹰悄悄来到了营后的一片草地。
　　她和他，并排躺在草地上，静静地看着那硕大的圆月一点一点被无穷无尽的浓烟侵蚀，最后，那些皎洁破碎下来，落到地上变成了黑暗。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黑暗中闭上了眼。
　　“天狗食月是不详之兆，为何与我到此？”海清晏道。
　　“天狗乃是目连之母，目连是个孝子，我云鹰日夜诚心祭拜地藏菩萨（1），想来自会得他庇佑。”
　　“你倒惯会油嘴滑舌。”
　　“不过乌云蔽月，怕确是不详。”
　　“乌云蔽月，真是说准了。”
　　云鹰听出海清晏话里有话，也知不便深究，只默默不语。
　　海清晏扭过头去，暗夜里，他的脸隐在一片混沌中，看不真切。
　　“若是我说，袁崇焕将军不日将发动兵变，你信么？”海清晏忐忑道。
　　她知道，袁崇焕对于云鹰而言，是尊长，是伯乐，是益友。
　　云鹰一笑：“袁将军定有他的苦衷。”
　　海清晏见云鹰本是个敦厚之人，又与袁崇焕交情匪浅，便将那日所见所闻和盘托出。
　　她本以为，云鹰会大惊失色，抑或感慨非常。可他只是用了最平常不过的语气：“将军孤注一掷，我们做属下的也必然会破釜沉舟。”
　　海清晏又道：“袁将军提了许多不得志的能人异士，此次行此下策也正是为了他们。云公子正可借此时机替自己谋一份好差事。”
　　她见不到云鹰的表情，但是从他的语气中，海清晏听出了些许轻蔑。
　　“云鹰若是只求加官进爵，又有何脸面留在此地。海姑娘未免也太小瞧在下了。”
　　海清晏仿佛尝了一颗裹着糖衣的黄连，哭笑不得。
　　许久以后，海清晏突然抓起了云鹰的手。
　　“如此，可赴汤蹈火。”
　　“如此，便赴汤蹈火。”

　　（1）目连即地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