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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画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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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沈炼没来,周妙彤屋里的第一位男客是陆文昭,小巧口中的陆大人。
陆文昭是便衣而来,主要是来交代一下沈炼不在是去执行公务了,并非不在意她,“我已经托人和薛姑姑打过招呼了,姑娘以后只管弹琴唱曲,不必陪客。”
“多谢大人。”周妙彤微微躬身一礼。
“姑娘这句谢还是留给沈炼吧。”陆文昭托住她的手,“是他托我照顾你的。”
锦衣卫虽然得势,可是如今魏忠贤当道,想要给一个魏忠贤下命铲除的罪臣之女有此特殊待遇,其中的辛苦可见一斑。
她默默给陆文昭倒了杯茶,依他所言,不再开口言谢。
话已带到,陆文昭再无留下的理由,他抿了口茶,起身欲走,“沈炼这次出京去的急,不过年前儿应该能回来。”
周妙彤送陆文昭出门,心里明白,恐怕她身上那个罪臣之女的标签要被揭下,换做“沈炼的女人”几个字。
她本能的有些反感这宿命一般的发展,但是又不得不认,在如此举目无亲又落魄无援的境地下,她一个十多岁的姑娘比海浪中沉浮枯木好不了多少,依附男人,依附一个能护得住她的男人,是最明智的做法。
周妙彤从秋末休养到深冬,薛姑姑不止一回要求她登台,她百般推诿称病拖的这几个月,不过是在盼一个渺茫的希望。
也许有一天,沈炼会突然闯进来,像将她抱出柴房一样,再救她一次。
显然,这个男人的能力还没到这个地步。
“姑姑,我明晚登台表演。”木强则折,她做了妥协。
薛姑姑乐开了花,“好好好,姑娘想通就好,我立刻着人准备。”
来暖香阁消遣的客人非富即贵,都是有身份背景的,周妙彤在上台之前是有些怕的,如果来了连锦衣卫都无法处理的客人,她又该如何推拒?
薛姑姑给她安排的座位在二楼,有珠帘挡着,让下面的人看不真切她的模样。
一支曲子弹得磕磕绊绊,周妙彤的手在不停的抖,还没弹完就听到底下有人吆喝要她滚蛋,为此,周妙彤不仅不觉羞恼,反而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收了手正要起身离开,忽闻下面有人点了她的名要她作陪。
薛姑姑看看她又看看下面那位年轻的公子,最终还是让人将他领去她的房内。
看来是个能压得住锦衣卫的官。
小巧搀着周妙彤回屋,那个年轻男人已经在里面了。
他不似一般酒客的猥琐之态,甚至没让小巧回避,“周姑娘请坐。”
按礼,她应该问一句公子如何称呼,但这个地方让周妙彤本能的厌恶,而且让她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去讨好一个初相逢的陌生人,她自问实在做不到。
周妙彤一语不发,默默开始泡茶。
年轻公子一笑,自觉作起自我介绍,“在下姓严,严峻斌,不知姑娘可否将刚才弹的曲子再弹一遍?”
听琴?难道这人欣赏她的琴艺?
周妙彤将手上的茶泡好后才起身去抱了琴来给他演奏。
这一次的发挥比刚才好了许多,虽也有几个音的错漏,但曲子总算完整弹了出来。
严峻斌一边品茶,一边听曲,一副全然陶醉在其中的模样,好像这是什么天籁神曲一般,用心去享受。
曲终,周妙彤收了手,坐在琴前,静候他的下一个吩咐。
哪知严峻斌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茶,直到楼下的喧嚣渐少,他才起身告辞,“多谢姑娘让在下一饱耳福,此曲的酬金,在下明日一早遣人来送上。”
只是听曲?
从他进屋到离开,周妙彤没有开过一次口,他也只讲了三句话。
这样的客人,当真是奇怪又叫人感激。
酬金一事,周妙彤并没有放在心上,所以隔天午时之后前来的严家下人倒是吓了她一跳。
“姑娘,这是我家公子让小的送来的。”
周妙彤不想收,甚至都没有让小巧去接,“多谢你家公子,不必了。”
小厮往前一步,将盒子放下,“公子还让小的转告姑娘,今晚他还会前来,若姑娘不想收,到时再还给他。”
里面并非金银玉帛,而是一幅画,简单的山水之作,左下提有两字。
“北斋?”周妙彤轻声念道。
这位严公子着实奇怪,来这种地方消遣,竟然送姑娘一幅画,是该说他太过风雅,还是心思恪纯?
不过这幅画作确实让人看着舒服,周妙彤着小巧挂到了墙上。
空荡荡的房间,时时透着管弦作乐之声,听得人内心烦闷,放一幅山水画作也算是静心了。
“替我多谢你家公子。”这一句道谢,算是收下了。
“姑娘好好休息,小的告辞了。”
严峻斌一连来了好几日,都是听琴、喝茶,一坐就是一晚,隔天再命人送来一幅画作。
有这样的客人,让周妙彤觉得很舒服,甚至有一种自己是开茶馆的小老板的错觉。
“姑娘似乎属意北斋的画作?”严峻斌扫过墙上的山水画,又瞥了一眼其余被周妙彤收在桌上的画轴。
“嗯。”
或许是初见印象太深,其他的画作无论怎么看都不及最初的那幅,而且房里也挂不下那么多幅,她就都收了起来。
“可惜,北斋的画作在下只有那一幅。”
“多谢公子割爱。”
“无妨,周姑娘既喜欢,在下定当多寻几幅相赠。”
周妙彤不是傻子,眼前的男人明显在讨好她,可是她有什么资本让人讨好呢?
周妙彤将茶杯放在严峻斌手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开口,“多谢严公子好意,佳作有一幅足矣。”
还是拒了吧,这人的心意,她并不想收。
严峻斌已经习惯了她的淡漠疏离,喝完茶又小坐了一会儿才告辞,完全没有把她的推拒之言听进去。
白天无客上门的时候,姑娘们大多在睡觉,或是聚在一起聊天。
周妙彤从来不加入这些活动,她宁可在房间里练字,但是小巧很喜欢追求八卦,而且听了后总要来找她说一通。
“姑娘,我刚才听隔壁的小红说她们家姑娘昨夜被户部的林大人弄得现在都还起不了身,床上都是血……”
这样的八卦,让人听了就觉得难受。
周妙彤停了笔,“小巧,你去取一些上次陆大人拿来的药送过去。”
“是。”
又是夜,周妙彤已经习惯了严峻斌每日的准时光临,正待她预备烹茶的时候,薛姑姑却领了另一人上来。
“妙彤啊,快开门,沈大人来看你了。”
是沈炼!
周妙彤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滑,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赶快让小巧收拾桌子,自行前去开门。
门外的男人和初见时没多少差别,长久的杀戮职业让他周身萦绕一种骇人的温度,唯独那双眼,在她开门后,柔了下来。
相对而坐,周妙彤觉得要比面对严峻斌压抑得多。
她刚将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他就出言将小巧遣了出去。
周妙彤心里一阵害怕,唇色也白了几分,尤其想到早上小巧说的话,那个被狠狠折磨的姑娘,自己的下场又会如何?
沈炼没动茶杯,而是坐到了她身边,在周妙彤心跳如鼓的时候,他柔声问,“伤好了吗?”
周妙彤轻轻点了下头。
他又说道,“那天将你救出来后我就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即刻出发不能耽误,抱歉,现在才来看你。”
他说话的时候很轻也很柔,像是怕吓着她,这样刻意的温柔,虽然和他的身份并不搭,甚至有些别扭,但也确实让周妙彤放松了下来,最少这个男人对她的庇护里还是有真情的。
“陆大人说过,你有任务。”
“没事就好,你在这儿……”他想问住得惯吗?又深觉这个问题并不好,换了个问法,“你在这儿还缺什么吗?”
“不缺。”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沈炼不再问,周妙彤也缄口,两人静默而坐,各怀心事。
周妙彤一直低着头,忽闻有声响,微微抬眼瞥见是沈炼将佩刀解了下来,那是绣春刀,锦衣卫的专用佩刀。
之后,他抬手微微将领口扯开了些,原因是屋里烧了炭火,他有些闷。
周妙彤则会错了意,他是不是想要……
薛姑姑是教过她的,怎么在床上伺候……
周妙彤又紧张了起来,一双手重的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她对他十分感恩,多亏了他,让她不用去面对各型各色的客人,但她又很怕他,心里抵触和他走到最亲密的那一步。
屋里热,又有她坐在身边,嗅着她身上的清香,沈炼不自觉地有些口干。
沈炼站起身,欲伸手拉她,“别坐着了,去床上睡吧。”
来了,周妙彤被他这一句话吓得几乎要哭,愣愣的被沈炼搀扶起来,眉眼低垂,不敢抬头直视他。
将她扶到床边坐下,沈炼没了下一步动作。
周妙彤的身子开始微微发颤,沈炼也察觉得到了她在抖,不明就里弯下身子问她,“你为何发抖?可是觉得冷?”
沈炼身上很烫,他的手很暖,可惜暖不了周妙彤的心。
她抓紧了裙摆的手慢慢松开,又慢慢伸向沈炼的腰带处,周妙彤克制住自己想要逃的冲动,努力说服自己为他宽衣。
这几日,她了解了很多事。进了暖香阁的姑娘是逃不了的,被抓回来下场会比死还惨,也是不能自尽的,否则那些遭到流放的家人一样会遭殃,她不知自己的其他亲人是否还活着,又是否愿意活着,但她不能自私的去连累他们。
她也不知道沈炼能庇护她多久,但是只面对他一个,比起暖香阁的其他姑娘来说,她已经很幸运了。
忽而,她的手被沈炼握住了,沈炼似乎也明白了她在怕什么。
“你不必如此。”沈炼在她面前蹲下,对上她低垂的眼睛,轻轻用衣袖擦去她面上的泪珠,“我不会强迫你,更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放心便是。”
“你……”她不再沉默,而是追问出口,“你对我好,难道不是想要我?”
“我喜欢你,却不是那种肮脏的喜欢。”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做出承诺,他说,“等我攒够了钱就赎你出去,在此之前,我不会碰你。”
他这样的男人,讲出这般的柔情的话的确别扭,同时也给了周妙彤一个希望,原来她还能出去。
被压抑着的委屈豁然开朗,原来是她误会了。
“谢谢你。”这一次落泪,是因为感动,周妙彤微微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沈炼,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