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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佳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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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检一起床就听到了赵靖忠汇报,说魏忠贤没死,被三个锦衣卫放走了,他们可能是魏忠贤的人,目前正在全力追查。
听到沈炼的名字时,朱由检深深看了一眼面前卑躬屈膝的赵公公,沈炼是魏忠贤的人?怕不是昏了头了,沈炼那样的人绝不可能与魏忠贤扯上关系,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面前这位属下在说谎了。
“把人活捉回来,记着,朕要活的。”
“皇上,此三人忤逆皇命在先,而且性情凶狠残忍,阴险狡猾,若要活捉……”赵靖忠装作犯难的样子,“只怕需要时日。”
“赵靖忠,你何时这么蠢了?”朱由检手里的茶杯砸了过去,“他们既放走了魏忠贤,便是知道他的下落,只有生擒才能问出阉党的所在。”
这个理由,好像无法反驳。
接了旨意的赵公公憋了一肚子火,顶着帽子里残留的茶叶梗,踱步出了殿门。
在出宫的路上,赵靖忠一语不发,心里盘算着跑路,无论是魏忠贤还是沈炼三兄弟,只要被送到皇上跟前,他的底儿就要被戳穿,若是不送,便是抗旨不遵,到时候还是死,不如趁早奔了金人去,给自己寻条活路。
在信王府里歇了一夜,等到天蒙蒙亮时,沈炼叫醒了周妙彤,仔细用披风将她裹起来,“你和张姑娘等城门一开就出去,到五里外的驿站等我们,我们稍后就来。”
估计他们兄弟三人的通缉令很快就会被贴的到处都是,他们得另寻办法出城,她们两个姑娘家还不会被怀疑,可以走城门。
信王府的院子在朱由检登基之后就空了,却没有荒废,更没有赐给别人居住,还有几个小厮守着,昨晚他们刚进来的时候,人就被沈炼给捆了。
到了后院的门口,周妙彤却突然不走了。
“怎么了?”沈炼问。
“这里,可能是我们唯一的避难处。”周妙彤眼眉低垂,说道,“出去之后,明着有赵靖忠的人,暗里有魏忠贤的人,若只是你们三个,自可轻易脱身,就算遇到围堵,也可突围,可是带着我和张姑娘,肯定跑不掉。”
“妙彤……”
“沈炼,不要让目前的困境干扰了你的理智,你们绝不会舍下我们而逃,同样的,一旦带着我们,你们必定束手束脚跑不远,无论落在魏忠贤手里还是赵靖忠手里,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是没错,可眼下也无别的路可走。
沈炼犹豫了。
周妙彤又说道,“我们留下来,等。”
“等?”靳一川一头雾水,“等什么?”
“二弟,弟妹,你们与皇上……从前就相识?”自昨晚得知这里是信王府的书房,卢剑星就产生了怀疑,沈炼与周妙彤为何会知道信王府书房有密道?为何言谈之间多有隐藏?并非怀疑他们二人另有图谋,只是在非常时刻,难免心下不安。
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沈炼解释说,“大哥,一川,你们可还记得一年之前先帝落水之事?”
卢剑星与靳一川彼此交换一个眼神,均点点头,正是因为那次事件,朱由校病重,朝廷中传出诸多猜测,也是那时,魏忠贤隐隐有失势的苗头。
“当年策划那起落水事件的正是信王,我无意间救下的画师北斋也是他们一党,包括丁白缨与丁翀、丁泰,具是信王的心腹。”
听到师父和师兄姐的名字,靳一川陡然紧张起来,一个激动还咳了几声。
沈炼看他一眼,继续说道,“丁白缨绑走了妙彤,以我救人时误杀锦衣卫总旗凌云铠之事作为要挟,要我去烧案牍库,毁灭证据,我在案牍库里找到了宝船监造纪要,发现了他们的阴谋,救出妙彤之后,我们一路被丁白缨和陆文昭追杀,虽然最后幸而脱险得以自保,却也让我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听完,卢剑星和靳一川都沉默不语,想着这大概就是沈炼为何会与周妙彤分开一年之久的原因,关于他说的代价巨大,他们都不想细问。
“大哥,三弟,请你们相信我和沈炼,赵靖忠污蔑你们的阉党的事,皇上是绝不会相信的,与其大家亡命天涯,不如在此等候,我想,他很快就会得到消息。”
一旦离开了京城,离开了朱由检的所在,他们更难逃生。想要平安一世,最好的办法就是亲自面见朱由检,向他摊牌。
卢剑星出门去安置母亲,靳一川走向沈炼,“二哥,我想问问……”
“想问你师父?”沈炼摇摇头,“一川,我也不清楚她的所在。一年前她违抗皇上的命令,杀了尚轶又救走了妙彤之后,我也再没有见过她,不过陆文昭也许知道她的情况,等阵子风头过了,你去找他问问,或许有用。”
“多谢二哥。”
“是我要谢谢你师父救了妙彤,还有你,替我照顾妙彤,多谢。”
沈炼拍拍他,走向了密道,他要去清风茶馆看看情况。
周妙彤来到张嫣身边坐下,分了些干粮给她,“你一夜都没吃过东西了,多少吃一些,接下来几天都不会太平,需要体力。”
“谢谢。”张嫣不知如何称呼她,讷讷的接了馒头,却是咬一口的心情都没有。
周妙彤能理解她的心情,于是只劝了一句就不再多说。
从皇宫出来的赵靖忠回到府上待了大半日,挨晚时分,到镇抚司吩咐了一声后直接领着心腹去往郊外他与魏忠贤曾碰面的小屋,他带去的三个心腹悄无声息的做掉了值岗的暗哨,直直冲到了小屋前,魏忠贤才发现赵靖忠来了。
祸害大明朝多年的宦官终于走到了末路,结束他性命的人不是被他迫害过的千千万万忠良,也不是对他恨之入骨的朱由检,而是他亲手培养的义子,真可谓报应不爽。
杀了魏忠贤,烧了小屋,赵靖忠如同来时一般,悄然而去。
无人发现他的行踪,除了掩身藏在林中的一男一女。
丁修死死按住魏廷的嘴,手脚并用才制住她的挣扎。
在张家小院逃过一死后,他们俩暂时建立了短暂的革命友谊,目标很一致,那就是杀了赵靖忠报仇,丁修尾随魏廷来到郊外,到魏忠贤这儿来取药治疗,却不料看到赵靖忠对魏忠贤下手的一幕。
他们二人均有伤在身,此时冲出去就是送死,丁修常年在刀□□过,求生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捂住了魏廷的嘴。
待赵靖忠走远后,魏廷一口咬在了丁修手腕上,挣开了他的桎梏,冲向冒着火的小屋。
“义父——”她屡屡向靠前,却被火和枯木阻截。
丁修揉着手慢慢踱步过来,本想劝两句,却在看到魏廷的眼泪后嘘了回去,这个女孩儿在取子弹的时候都没有哭,这一刻却哭的这么惨。
魏廷让丁修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魏忠贤之于她的意义,就像丁白缨之于他。
想到下落不明、生死不清的丁白缨,丁修也是心里一阵难受,靠着树不言不语等着魏廷尽情的哭。
发泄够了,火也灭了,魏廷不敢给魏忠贤立碑,她怕有人发现又将魏忠贤拉出来鞭尸,只是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就起身欲走。
“我们,去找赵靖忠。”
黑夜遮去了这场血腥的杀戮。
信王府的院子真的很安全,他们待了一天,压根儿没有巡查的锦衣卫过来,足以让他们好好休息。
等到入夜了,卢剑星才匆匆赶来,他去见了母亲,确认她无恙后,将她送到寺庙里交给静海师傅暂住避难,又从山里绕了老远的路才回来。
周妙彤翻找包袱想给张嫣找件衣服的时候发现了她新作的小孩儿衣裳也在里面,有点意外,她问沈炼,“你怎么将这个也带了?”
沈炼挑起嘴角,“这是你辛苦做的,自然要一并带走,况且,将来我们的孩子也要穿……”
周妙彤红着脸以手掩了沈炼的嘴,“不许胡说。”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桌上的饭菜传来阵阵香气,卢剑星打量了一圈外院,问,“这王府里难道还养了鸡?还有这些菜,你们都哪儿弄来的。”
周妙彤笑着往厨房的方向去了,沈炼解释说,“妙彤下午去街上买的,城里只贴了我们三人的画像,妙彤和张姑娘暂时是安全的。”
去厨房的周妙彤拿了一坛子好酒过来,这是她在厨房的酒窖里挖到的,窖藏多年,朱由检搬走的时候没有将它挖出来。
“要尝尝看吗?”
闻着酒香,闭目养神的靳一川来了精神,一跛一跛跳过来,“好香啊这酒。”
“十多年的女儿红,可惜它的主人没有把它带走。”周妙彤把酒放在桌上,时值这样的关头,论谁也没饮酒的兴致,可酒香四溢,若是视而不见,又觉得浪费。
沈炼起身给每人斟了一杯,“大哥,三弟,我敬你们一杯。”
他道,“此番大劫,前途未卜,我已决意与妙彤同生共死,你们二人不必受我们夫妻拖累,等天亮后……”
“二弟,你这说的什么话。”卢剑星打断了沈炼,怒道,“我们三人兄弟一场,你将我和一川当做什么人了?”
“二哥,今日之劫是有人暗害我们兄弟,非你之过,二哥不必自责,是祸是福,咱们兄弟都一起扛。”
听得他二人之语,沈炼也不推辞,一同干了杯中的酒。
周妙彤起身再为他们续酒之时,本在隔壁休息的张嫣进了屋来,她盯着周妙彤手里的酒,“给我也来一杯。”
靳一川将自己的位子让给她,眉宇间满是担忧。
张嫣抄起酒杯转向他,“靳爷不必自责,我已知晓我父亲的事非受你所累,杀他的是阉狗的手下,我要和你们一起,为我爹报仇。”
“张姑娘。”靳一川眉宇舒展几分,同样拿起酒杯与她相碰,“我发誓,一定帮你手刃仇人。”
在清风茶馆挂出打烊字样的第三天,终于有人报到了朱由检那儿,他派去的心腹前往王府探查,发现两个下人被捆在了柴房里,朱由检养在池里的鱼和埋在厨房的酒都没了。
听着手下的报告,朱由检额角的青筋一阵抽搐,那鱼是他养了多年的,因为不适应皇宫的池子,才继续放在王府中,由下人照看,至于酒窖中窖藏的佳酿,是他打算立后之时取出和皇后一同畅饮的,好个周妙彤、沈炼,竟吃了他的鱼,喝了他的酒。
“来人,备轿。”
朱由检从王府后门进去的时候,等在其中的沈炼与周妙彤均是一副恭候大驾的模样,像是入宫觐见般从容行礼,丝毫没有被通缉的紧迫感。
这次前来,朱由检只带了心腹,赵靖忠便在之列,瞧见沈炼等人近在眼前,他顿时心绪慌乱,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随时防备着。
“皇上,逆党在此,容臣先护送您离开,稍后再带人……”
“退下。”朱由检呵退了赵靖忠,往前迈去一步,轻轻托起蹲身行礼的周妙彤,“一年不见,你越发清减了。”
“一年不见,皇上风姿依旧。”
这熟人一般热络的问候直教赵靖忠傻了眼,心里隐隐升起一股绝望,同时眼里多了几分狠辣决绝。
靳一川与卢剑星第一次得见天颜,加之身上背了罪,多少有些恐惧,沈炼却一脸镇静,行礼的动作很恭敬,只是态度中少了几分尊崇之意,不时暗中瞄着赵靖忠的动静。
朱由检一挥手,他身后的几名內侍便去屋中抬了桌椅出来,再仔细擦了棋盘,放上棋子。
“朕自登基以来诸事繁忙,还未曾好好下过一盘棋,今日你来陪朕下一盘。”
周妙彤在他对面坐下,这一回,朱由检将白子给了她。
棋子一颗颗落下,他们二人皆是沉默。
保持着跪拜姿势的靳一川和卢剑星对视一眼,颇为不解,皇上前来难道只是为了一盘棋?
唯独沈炼挺直了身杆,双眼一动不动盯着棋盘。
棋盘上的棋子已占据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他们两人却都一子未输,朱由检笑道,“棋艺精湛不少。”
“多谢皇上夸奖。”周妙彤看似淡定,实则后背已隐隐有虚汗渗出,棋盘之势瞬息万变,她必须拿下一血。
两人复又落了几子,周妙彤正待将手中的棋子落下便可扭转局面之时,朱由检轻扣桌面,“叫吃。”
他赢了,她还是棋差一招。
“皇上高瞻远瞩,民妇心服口服。”
朱由检慢条斯理起身,往自己的书房走去,并示意周妙彤跟上,她望了一眼沈炼,尾随朱由检进屋。
沈炼想跟,被朱由检的侍卫拦下了。
“看来沈夫人与皇上颇有一番渊源。”赵靖忠走到沈炼阴阳怪气的挑唆了一句。
沈炼既不搭话,也不看他,平静的望着书房。
进屋后,朱由检背对着周妙彤悠悠说道,“在榆中有个叫李自成的逆贼,纠结了一伙子人,闹了不少事出来,叫他成了点气候。还有金人在外虎视眈眈,朕实在不堪其扰,你可有解困之法?”
目前朝中对于如今内忧外患之势,分为两派。一主和,对外以金银器帛、美女歌姬相送去安抚金人,对内用招安之法,劝降李自成;另一主战,先打内贼,再打外邦。
然而,和要钱,战要兵。
朱由检在接过皇位后认真思量过,现在他是钱没有,兵也没有,两法都用不成,还要整日在朝堂上听那些老东西的争来吵去,他都头大了,实在无法之下,他抱着一丝希望来问问周妙彤,是否能像当初,给他一个奇招。
是了,大明朝后期的忧患,确实就是这些。
周妙彤轻咬下唇,仔细思量了一会儿,应道,“从李自成拥兵自立后的表现来看,他本人不过蠢材一个,真正要重视的,是他背后的一群人,其中不乏江湖之士,就算悉数派出锦衣卫怕也难以抗衡。以离间之法让李自成失了民心才是上策,皇上不如放宽赋税,广纳贤士,将他手下的人才全部吸纳过来。”
为了一个陈圆圆能失了天下,这样的人自我膨胀很厉害,明朝实在不该倾覆在他手上。
早先,北斋也和朱由检提过,对于曾依附过魏忠贤的一党,与其多几个刀下亡魂,不如让他们捐钱买个晚年平安,以他们的私藏足以充足大明的国库。
“继续。”朱由检微微颔首,“内忧诚如你所言,外患又当如何?”
“金人虽强悍,却始终无法突破山海关,据因我大明的红衣大炮让他们怯步,尤其在山海关等重要关卡,须派心腹之人镇守,就算调任不出,也必然要是忠民爱国之士。”
“朕只听过忠君爱国,忠民爱国是何意?”
“以安民为己任,能还人民一个安定,能因背后有一个百姓在就绝不后退的人。”
朱由检笑叹,“这样的人才,你让朕一时之间如哪里找?”
周妙彤平静道,“戚家后人。”
朱由检负在身后的手僵了一下。
周妙彤补充,“丁白缨。”
朱由检转过身来,面色如常,“可是她已失踪一年。”
“丁师父的确失踪了,但诸多线索表明,她应该在皇上手里。”
关于丁白缨的下落,周妙彤想了很久,从沈炼处得知陆文昭被派往边关后,周妙彤就愈发奇怪,若丁白缨死在魏忠贤手上,他为何不亲自报仇?若死在朱由检手上,他怎会还活着?想来想去,在方才她提到丁白缨时,见朱由检的反应,她终于确定丁师父肯定还活着。
“一年前,阉党横行,先帝病重,皇上尚未登基,政事繁忙,怎会派出大量锦衣卫去追杀丁修和丁显?他们俩鲜少在江湖上露面,也没有犯下大错,何故引来锦衣卫的注意?而且那山谷隐蔽,锦衣卫若不得人通知,是不可能追进去的。唯一的解释就是皇上以丁白缨的性命相挟,逼迫丁翀出卖她的两个师弟。”
当年朱由检授意陆文昭故意将周妙彤的献计告诉给沈炼,为的就是要分化他们二人,当沈炼和陆文昭不再到教坊司打招呼的时候,朱由检笃定周妙彤会为了维持清白而向自己求助屈服,可是他没想到丁白缨忤逆了自己,于是他千方百计抓回她,却又为了控制陆文昭和问出周妙彤的下落,迟迟未曾对她下手。
这一番推论让朱由检不禁大笑起来,笑过之后的沉默又让周妙彤有点心虚。
朱由检突然近前,挨近她耳旁说,“你若愿随朕回宫,随时为朕解忧,这后宫之位,除了皇后,随你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