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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12

      周烈这几天巡视京营及周边驻军,整理个条陈直接给李奉恕,所以不在家。王修工部户部没事都转转,给摄政王带来一个坏消息:财政赤字,赤到淌血。
      户部走明帐白纸黑字亏空逐年累计到千万两。今年是天承六年,成庙的启陵加紧修缮,各处土木人工随葬花费没有汇总,估计又是个天文数字。历年的远洋贸易导致折色白银逐渐取代本色货物,银两成为官方硬通货币。
      倒霉的是,大晏不产这玩意儿。
      天承五年成帝还在时市舶司就报告过往来船只正在迅速减少。往年供不应求的茶叶丝绸瓷器在泰西竟然销路下降。大晏的白银供应地倭国自己内乱打得不可开交,饭都吃不上哪还顾得上贸易之事。白银的缺乏导致市面骤然紧缩,本来就穷的大晏朝廷就更穷了。
      穷,穷,穷。
      没钱,没钱,没钱。
      银子,银子,银子。
      摄政王脑袋里一根筋绷绷跳,在他耳边又唱又扭:穷鬼穷鬼穷那个鬼~~~
      “广州市舶司只是统计晏货没有销路往来船只不停减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修道:“似乎形势不可逆转。”
      摄政王道:“你有钱没,借我点?”
      王修从怀里摸出大钱一枚,坦然地放在摄政王面前。
      李奉恕拈起大钱,还有王修的体温,也不知道摩挲了多久。他笑道:“谢了。”

      这边摄政王想银子想得发疯,那边皇室又闹个好戏。
      北京人民的福利之一,皇家的唱念做打比戏园子里的格外好看一些些。
      景帝最小的妹妹,李奉恪和李奉恕的小姑姑寿阳公主的驸马被打了。
      起因很搞笑,公主府里宫中给配的老宫女在府中偷东西被驸马陈冬储抓个正着,闹起来了。这老宫女是公主府管家婆的亲信,管家婆认为这是驸马对她在府中权威的挑衅,因此和公主府大承奉一起把驸马给打了出去。寿阳公主刚十九,和驸马感情一直很好,看着自己丈夫被自己的“仆人”们用大棍打出大门竟然阻止不了。
      寿阳公主悲愤地进宫跟刘太妃告状,可惜怀着孩子,挺着大肚子实在走不快,管家婆赶在她前面跑到刘太妃那里,添油加醋淫言秽语地跟刘太妃说陈驸马和寿阳公主不知节制没有羞耻。等寿阳公主进宫了,刘太妃根本不见她,命宫人传话呵斥她既然贵为人母就要知矜持二字如何写。
      平日里公主见驸马都得管家婆批准。寿阳刚成亲时在宫中派的婢女身上拢共使了千余银子才能和驸马日日见面,闹了这出银子也不好使了,寿阳彻底见不到自己的丈夫。
      虽然大晏的皇亲国戚算不上什么东西,驸马在公主府里比那群婆子阉人地位还低,也没到随便给人打的份儿上。陈冬储咽不下这口气,上书给皇帝。折子还没到皇帝手里呢一群内侍把陈冬储堵在内庭打得披头散发一身是血,车被打烂,马被打死,陈冬储一瘸一拐走回了自己父母家。全北京都看见了。
      寿阳终于崩溃了。一个公主彻底豁出去的后果是可怕的,她拎着根木棍追着管家婆劈头盖脸地打,尖叫着既然活不了那就一起去死,死了跟宣庙说说都是谁害死他外孙的。管家婆上了年纪,在公主府好吃好喝养尊处优惯了,肚子硕大,勉强跑出公主府就被寿阳一棍子敲昏在大门口。府里其他仆人吓得没了威风,又跪又磕头。驸马能打公主可不能碰,把寿阳搞流产了等着被杀九族吧。寿阳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拄着棍子,杀气腾腾地冷笑一声,转身就往皇宫走,进宫请罪去了。

      摄政王表示:哦。
      李奉恕练长枪,劈山开石破风之势看得刘奉承心惊胆战。王修看出李奉恕压根不想管,忽然道:“老李,你知道陈家是干嘛的?”
      能选上驸马的要么平民要么低级官吏,老陈家能干嘛。
      王修道:“陈冬储祖上跟着郑公一起下西洋的。他爷爷陈安先是积年老水手,他爹陈善年也一直跑远洋。他哥陈春耘在广州市舶司当了个小吏兼舌人,通泰西几国语言。你说……”
      李奉恕把长枪往兵兰里一插,打量王修。王修一对圆眼睛精光四射,灼灼有神。
      李奉恕一拍手,扛起王修:“备马车,收拾一些礼物,送陈驸马那里。”
      王修吓得扒住李奉恕的背,抬头大叫:“千万别拿葱!”

      寿阳公主是李奉恕的姑姑,李奉恕压根没什么印象。王修跟李奉恕解释他爷爷宣庙的几个女儿。和政公主绥安公主当年出嫁贿赂宫人使的银子上万,寿阳公主总共使钱没过两千,寿阳公主驸马就格外受气,被宫人欺负死也活该。李奉恕听王修叨叨:“你都哪儿打听来的?”
      王修心酸:“你还没寿阳公主有钱呢。啥时候让小花从山东送东西来啊?”
      李奉恕心里打个突,怎么又扯到他自己了:“暂时不让小花来——你别这么叫人家,好歹是个武官。”

      马车追上寿阳公主,她正在半道上,没人敢拦她。这个小姑姑瘦瘦小小浓眉大眼,老李家标志性的黑,当街横棍颇有太祖的风采。寿阳一看是摄政王,呵呵一声道:“好侄子,你姑姑我去找死,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
      李奉恕连忙一揖:“小姑姑,侄子来晚了。”
      寿阳道:“可是来晚了,你姑父快给人打死了。”
      寿阳明显是气糊涂了,平时的积郁积怨一旦爆发冲昏了头脑。李奉恕也没计较,看寿阳脸色发白,叫鲁王府的仆人赶紧搀上马车,叫府里的大夫看一看。

      陈冬储一家祖籍直隶,当年陈家祖先被郑公选上一直跟着他下西洋,陈家就开始了数代跑远洋的营生。大部分是跟着官办,后来也有点接着官办跑私活的意思。在北京算是个不起眼的“殷实人家”而已,内里有多少钱,谁也不知道。
      陈家院子门脸不高,小门小户很低调。门子一看是摄政王的名刺,里面轰隆一响,接着陈安先领着一群人西里呼噜打开正门跪迎摄政王和寿阳公主。
      李奉恕连忙把老头扶起来,说了点场面话。寿阳小心翼翼下车,扶着肚子问:“爷爷,冬官呢?”
      陈安先抖抖白胡子:“……在屋里躺着,公主。”
      寿阳急得往屋里走,王修扶着陈安先,李奉恕怕寿阳绊倒,架着她低声道:“小姑姑慢点,小姑姑慢点。”
      大晏挑驸马,头一个要紧的就是长相,“俱选庶民子貌美者”。陈冬储躺在床上,即便鼻青脸肿,整个人都跟发亮似的。他一看寿阳来了,连忙要起来行礼,寿阳眼圈一红,哽咽道:“躺着吧你,天天净那些虚的。”
      李奉恕跟在后面进来的,陈冬储没见过他,疑惑地看寿阳。李奉恕笑道:“姑父。”寿阳破涕为笑,陈冬储头发倏地立了起来。这么大个侄子,特么不是摄政王是谁!
      他滚下地要行礼,满口道:“当不得当不得,殿下折死我了!”
      李奉恕吓一跳,连忙上去扶他,连声道:“卿身上有伤,不必如此。”
      陈冬储家几辈子跑远洋,一直想培养个读书人。陈冬储读书读得有点傻,义正词严道:“礼不可废!”
      然后正正经经对着摄政王弯腰长揖。
      难为他一身内伤弯得下腰去。
      寿阳长在深宫,她当然不蠢。气劲过去了,她笑道:“我去看看爷爷奶奶,这一回都是我的罪过,他们二老受惊了。”
      寿阳走了之后,陈驸马怯怯地看着摄政王。李奉恕长得比较凶,面无表情都跟在生气似的。他只能尽量和颜悦色:“我皇家竟然出了此等事情,定当彻查,给驸马一个交代。”
      陈驸马还是怯怯地看着他。
      李奉恕实在忍不住,也不讲废话了,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有事。我有问题问你。”
      陈冬储忽然出了口气似的,恭敬道:“卑职不敢藏私,殿下您问。”
      李奉恕道:“市舶司报商船年年减少,茶叶丝绸瓷器没有销路。你家历来跑远洋,我想听听你的说法。”
      陈冬储道:“殿下既然不耻下问,我也不说应付的套话。我家祖上自跟着郑公看到世界,阅历不敢谈,经历倒是真有。殿下是来问,白银减少,市面紧缩吧?”
      李奉恕道:“正是如此。”
      陈冬储道:“我大晏虽然以金为本,但是流通的都是银。大晏地大物博,不知为何不怎么产银,所以银子大部分是从倭国和欧罗巴来的,可否?”
      李奉恕看王修一眼:“正是。”
      “殿下有所不知,欧罗巴的银子,也不见得就是自己产的。大晏之东有一大东洋,大东洋那边是南北墨加西亚。墨加西亚有一地名曰金加西蜡,专产白银,大约如煤之于晋地。”
      李奉恕震惊:“我竟然全不知道!”
      陈冬储道:“欧罗巴西班牙葡萄牙攫取墨加西亚白银已有数十年。最近几年西班牙与葡萄牙开战,互相封锁,均不让对方船只到达墨加西亚收白银,因此欧罗巴自己白银也骤缩。最关键是,如今气候反常,冬天大寒夏天大旱,大晏诸多地方颗粒无收,实际欧罗巴也是一样,他们的农耕,大约本要比大晏艰难。吃不上饭了,大晏的茶叶丝绸和瓷器,又有什么用呢。”
      李奉恕道:“满朝文武,从来没人讲过这些。”
      陈冬储漠然。郑公的海图日志都被烧了,只说是劳民伤财,郑公下西洋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骄奢淫逸罢了。说这些干什么?说这些有啥用?
      李奉恕拍拍陈冬储的肩,起身告辞。陈冬储的话不知道准备了多久。李奉恕不讨厌有心机的人,聪明人应该人人都爱,尤其忠心的聪明人。

      第二天,摄政王正式召见驸马陈冬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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