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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11

      摄政王在乾清宫靠着先帝的棺木睡了一个白天。乾清宫负责洒扫的宫女没有一个敢出声的,默默走人了。
      期间皇帝来过一次。虽然成庙停灵在乾清宫正殿,皇帝的居住地理论上还应该是乾清宫。因此每天皇帝早上起床之后晚上上床之前到乾清宫点个卯,正撞上睡着的摄政王。
      皇帝默默地冲灵柩一行礼,走了。

      摄政王从上午睡到傍黑天,竟然比在鲁王府睡得还舒服。他抱着头盔迷迷瞪瞪地伸了个懒腰,这棺材木料太硬,他脖子疼。
      富太监悄无声息地站在他不远处,手里捧着杯茶,笑眯眯地恭候他醒来。周围也没有闲杂人等,安静得很。摄政王很满意。
      摄政王接过富太监手里的茶,温度竟然刚刚好。他略略惊奇,看着这个一直不卑不亢,把伺候人当艺术的司礼太监。
      “你叫富,富什么?”
      “回殿下,下仆富鉴之。”
      ……好名字。李奉恕喝了茶,给他茶杯:“你是学官还是内书房出来的?”
      富太监笑容可掬:“殿下,下仆打小就被卖进宫,没进过内书房。”
      李奉恕一挑眉,原来如此,他看着富太监面善,可不是么。富太监前任的司礼太监是叶静,皇宫有时会召固定名额自愿净身的儒生进宫给宫女上课,叫学官。叶静就是学官。李奉恕见过叶静,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还是有功名的。也不知道他为啥想不开要净身进宫。叶静被阉之后还是以读书人自居,和文臣,尤其是和泾阳党走得极尽。叶静倒真是个好人,真抓实干心思磊落同情读书人。不过这样一来就不是好太监了。成帝雷厉风行地收拾了泾阳党之后,叶静自然也完了。
      泾阳书院的人一般不自称什么什么党,君子不党。但是把一切反对他们的人全部划成阉党,意思是都是些阉人内侍的走狗。当年戚武毅公也是被算成阉党的。也不知道这帮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阉人可恶,可阉人完全依附皇权生存。和阉人有来往的一律算阉党,皇帝也是阉党?
      叶静死以后富内侍接任,前车之鉴,富太监夹着尾巴做人。李奉恕心里一动,随口问道:“我哥在时,有没有说过什么。”
      富太监道:“先帝在时,经常说太宗皇帝的‘天子守国门’来着。”
      李奉恕道:“那他……过得好么?”
      富太监笑道:“殿下,好是什么样,坏是什么样?”
      李奉恕没再说话。他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准备回府接着睡。富太监又道:“殿下,您去太和殿看看?今天上朝各位大臣都不痛快,陛下也没有决断。”
      李奉恕道:“又为了什么?”
      富太监道:“辽东的方经略的事。年年上百万两银子给关宁军,现在连个响都听不见。”
      女真部现在自立后金,也是有皇帝的。什么想法很明白。其实和大晏已经大大小小打了几十年,只不过大晏是个太吓人的庞然大物,很多规模小点的战争从边境传到中原可能几年也过去了。除非是当年也先抓着英宗直接进北京,兵临城下。
      姓方的这个人成帝斥责他言不务实夸大其词,边军将领奇缺之际又没人顶替他。李奉恕也问过周烈这个人怎么样。周烈虽然总领九边,主要还是在西北。东北那一带坐拥山海关,一般由文官直接辖制,并不听他的。因此也不好多说,只说方经略非常有“主意”。
      李奉恕走出乾清宫,溜达着来到太和殿。这是早朝压根没散,吵到下午。周烈人不在朝堂上,他的追随者还是有些的,又在说军饷边费问题。李奉恕走进来,众臣冲他一揖,他摆摆手免了。
      关于辽东,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前经略王茂珍的方略。暂缓扩军,裁撤官员,拉拢蒙古,退守山海关,同时征收辽东商税矿税,减轻朝廷负担,如果女真有意讲和,也可以试试。但这是少数人,而且多是低级官员。另一派是现任辽东经略方建的方略,坚决不退兵,死守川宁川锦,不丢一寸疆土,修山海关到川宁到川锦四百里防线,这是多数派,集中在高层官员。
      李奉恕道:“王茂珍当初给先帝的折子我看了。他要屯田关内,修八里铺包住山海关,一共预算九十八万两。我看还是可行的。”
      有臣出列,恭敬道:“先帝在时,也争议过此事。其他尚可,惟退守不可行。太祖宪法,保有疆土,不失一地,太宗亦说,‘大晏汉家绝不与胡虏低头议和,做那赵老九的勾当。’这事便没再提过。”
      李奉恕一看这人,吏部右侍郎林轩。李奉恕和气道:“卿的话有理。方经略经营辽东这许多年,成效又如何呢?”
      林轩道:“方经略心思周密,四百里防线使胡虏不敢南下。”
      李奉恕道:“朝廷去年一年拨给方经略多少经费?”
      林轩道:“四百万两。”
      李奉恕微微一笑:“卿可知有个地方,叫蓟镇?”
      蓟镇刚被女真抢了。不,应该是又被女真抢了。女真比当年鞑靼聪明一些,鞑靼烧杀抢一起上,犹如蝗虫过境。女真一般不杀人,抢过东西就走,留下人继续生产劳动创造财富他们再来抢。
      臣子们面面相觑,蓟镇还真在四百里防线里面。但蓟镇只是个小地方,又没死人,战事奏报也通常一笔带过,内阁那么多人每天审阅都不一定顾得上,小山似的折子里李奉恕竟然能把蓟镇给捡出来。

      多亏了王修。王修天生拿着笔杆子,一目十行,春秋笔法骗不了他,上报的个中把戏一眼看穿,一条一条捡重点给李奉恕说。李奉恕是真的谁都不信,除了王修。他坐着,陪王修点灯熬油,翻阅卷宗。王修搦笔狂写,字体飘逸流畅,李奉恕冒一句,弓马功夫和笔墨功夫,缺一不可。这一下,摄政王明察秋毫,真有些唬住人。

      “诸位卿家给我说说,川宁川锦哪个在南哪个在北?蓟镇在山海关哪个方向?辽东山海关内我大晏人口有多少?”
      刚才大声嚷嚷铁血保国的忽然没声了。早朝四品往上才能上朝,各个大员们都是国家栋梁,满腹经纶口吐莲花,道理纲常无人能及。辽东不能丢,辽东寸土不能失,辽东对上生番蛮族居然不能虽远必杀,大晏颜面祖宗颜面比天大。
      可是谁知道辽东有多少耕田多少人呢。

      何首辅忽然道:“殿下,辽东土地沃野千里,太祖年间为了安抚边民主张辽东轻徭薄役。说来,辽东耕民倒不纯是汉民。鞑靼,女真,甚至朝鲜都有来归者。凡入关安稳种田度日者一律视作大晏子民。景庙时曾经厘清九边,辽东一地耕民九十万余人,税款本色一百二十万石,折色三十六万两。”
      李奉恕点点头。
      皇帝一直坐在龙椅上,两只小脚搓来搓去。忽然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叔叔,我憋不住了。”
      群臣没明白,李奉恕跳起架着皇帝的腋下把他拎起来,有水往下滴答。
      今日当值的内侍是张司印,连忙要去接皇帝。李奉恕让他快回去找裤子,自己就这么举着滴答水的皇帝从丹墀下来快步往外走。走了又转身,皇帝的尿在透亮的青砖上划了条线——
      “诸位都是为了大晏,吵归吵,莫要伤了和气。辽东之事宜决不宜拖,烦劳诸位弄出个章程来。孤着人给诸位搬座斟茶。”
      诸位大臣只能说不敢不敢谢摄政王殿下。
      摄政王擎着皇帝小跑,皇帝难得和塔一样的摄政王同一高度,忽然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咯咯笑起来。
      笑了半天,冒了一句:“那些官儿,不是巴不得不花钱,为啥不花九十八,要花四百?”
      李奉恕看他一眼,回答:“那四百万两是大晏的,那九十八万两是他们家的。”
      皇帝张张小嘴,奶声奶气道:“矿税商税,国之殇,朕之殇!”
      李奉恕吃惊:“陛下,这谁教你的?”
      皇帝老气横秋地嘟着小肥脸:“爹爹说的。爹爹问我怎么办。”
      李奉恕顿了顿,心里微微泛酸。成帝以前和个稚子喃喃低语。皇帝叹气:“怎么办呢。”
      已经到了皇帝现居的养心殿。张司印把皇帝接过去,进屋换裤子换袍子去了。丁点大个东西也穿道袍,和个小老头似的。
      李奉恕似乎听见死了的成帝跟他叹气:
      国税,国殇!

      辽东已经尾大不掉,投入的钱没有响只能接着往下投,从亏到更亏。王茂珍当年看辽东一带矿藏丰富要开矿税加商税自行筹集军饷。当年的高首辅差点就跟成帝撞柱死谏了。高首辅写《上罢商税揭》,后来的李首辅写《请停矿税疏》,指责皇家安忍加派小民?
      高首辅家里三百亩田,亲爷爷是放贷的,亲爹是官商。李首辅河北人,家里开矿的,已经开到辽东去了。
      现任何首辅,何首辅家里干嘛的来着。

      哦,有一点,反对一切税法的人大多都是泾阳党,他们倒团结。

      李奉恕往回走,他没有诏令进入内宫是不对的,今儿闯进皇宫在乾清宫睡着了又一路举着皇帝奔养心殿,明天一定会被参。
      参就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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