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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第 7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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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苍蝇飞。霄明举着沾着鱼鳞的手,眼睛瞪得像铜铃,偷偷给肖明递了个眼神:兄弟,这媳妇看着不好惹,以后家里怕是你说了不算,自求多福吧。
肖明却挠着头嘿嘿笑,眼里的光比井里的水还亮心道,我媳妇真厉害!
“小钱同志是个会干活的。” 王雪梅端着碗筷从屋里出来,看到这幕笑得眼睛眯成条缝,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哪像我们家霄明,这么大个小伙子,连条鱼都搞不定,上次让他剥个蒜,能把蒜皮剥得满厨房都是。” 她把钱方艳往屋里迎,又冲肖明喊,“去厨房帮你们旅长烧火,让他给你露手绝活,他炒的红烧鱼,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平时请他做他还懒得动呢。”
客厅的八仙桌擦得发亮,能照见人影,桌角放着个搪瓷缸子,印着 “为人民服务” 几个红字。王雪梅给她倒了杯晾好的白开水,玻璃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渴了吧?先喝点水,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凉丝丝的,解乏。”
钱方艳的目光却黏在厨房门口,一脸的不可置信:“嫂子,咱们家霄旅长…… 做饭?” 在她的印象里,像霄礼这样的职位,在家怕是连杯水都不用自己倒,更别说下厨做饭了。
“他做饭比我强多了。” 王雪梅往灶间瞟了眼,柴火噼里啪啦地响,混着霄礼哼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调子跑得有点远却透着股自在,“我们俩工作都忙,谁有空谁做家务。再说了,这做饭洗衣又不是女人的专利,你以后跟肖明结婚了可记住,家务得俩人分担,不能让他当甩手掌柜。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好,啥都依着你,可真成了家,这些活要是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柴米油盐的琐事堆起来,日子久了难免不闹矛盾,到时候再后悔就晚了。” 王雪梅说着,拿起桌上的蒜头,开始剥起来,,语气语重心长。
钱方艳捧着水杯的手顿了顿:“男人哪会这些……” 上辈子虽然在后世待过,可骨子里的东西还是没变的,她见惯了丈夫翘着二郎腿等饭吃,连酱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还说 “女人干这些天经地义”,她自己也觉得理所当然,从未想过还有别的可能。
“不会就学呗。” 王雪梅剥着蒜,指甲缝里沾了点白,声音轻快,“你看霄明,前段时间刚跟齐护士相亲,这不上周就被他哥逼着学纳鞋底了。那天我去看,针脚歪歪扭扭的,像条长虫,扎得手指头都是洞,可架不住人家愿意学啊。总不能等人家姑娘嫁过来,还得伺候他穿衣吃饭吧?那不成旧社会的老爷了?咱们新社会的男人,可不能这样。” 她偷偷观察着钱方艳的表情,见她只是惊讶没别的异样,悄悄松了口气 —— 这姑娘要是再对霄明存着啥心思,可就真难办了,霄明那傻小子,别再被绕进去。
钱方艳望着厨房门口晃动的人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灶间传来锅铲碰撞的脆响,夹杂着霄礼 “火再大点,要的就是这股锅气” 的吆喝,还有肖明笨手笨脚添柴的动静,木柴 “咔嚓” 一声裂开,火星子从灶膛里蹦出来,映得窗纸上一片红。原来日子还能这么过?男人系着围裙颠勺,女人坐在屋里聊天,没人觉得不对劲,反而透着股说不出的和睦,这种氛围是她上辈子从未感受过的。
正怔着,霄明端着盘红烧草鱼进来,油星子溅在他的军裤上,留下几个深色的点,他也不在意。等大家都坐下他到:“尝尝?我哥的手艺,比饭馆的还香!” 他往钱方艳面前推了推,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 —— 刚才那手杀鱼的狠劲,实在把他吓着了,现在心脏还砰砰直跳,想起齐晓雪温柔的样子,觉得还是那样的姑娘更适合自己。
钱方艳夹起一块,外酥里嫩的鱼肉在舌尖化开,鲜得眉毛都要掉下来。她忽然想起上辈子过年,邻居家飘来的鱼腥味,那时候她站在门口闻了半天,被丈夫骂 “没出息”,连块鱼都吃不起。眼眶莫名一热,赶紧低下头喝了口酸枣汁,酸甜的味道压下了那点酸涩。
饭桌上的菜摆了满满一桌:红烧鱼块冒着热气,酱汁红亮得能照见人影,鱼肉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鸡蛋炒黄花菜黄澄澄的,鸡蛋碎像撒了把金粒子,看着就有食欲;还有盘凉拌黄瓜,撒着亮晶晶的盐粒,看着就清爽。霄礼给肖明倒了杯散装白酒,酒液在玻璃杯中晃出涟漪,他自己也斟了半杯,王雪梅则给两个孩子倒了酸枣汁,红红的像玛瑙珠子。
“来,为了肖明和小钱,干杯!” 霄礼举杯时,军绿色的袖口滑下来,露出腕上道浅浅的疤,是当年打仗时弄碎玉佩留下的,像条小小的蜈蚣趴在皮肤上。
肖明跟钱方艳的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酸枣汁酸甜的味道漫过喉咙,钱方艳看着对面霄诺抢霄礼碗里的鱼,被爸爸刮了下鼻子还嘿嘿笑,露出两颗小虎牙;看着霄礼趁人不注意,往王雪梅碗里夹了块最大的鸡蛋,王雪梅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却扬着笑意;看着霄雨霁安安静静地吃饭,偶尔给妹妹夹一筷子菜。忽然觉得这场景比上辈子见过的任何宴席都要暖,暖得让人心头发烫,原来幸福可以这么简单。
饭后肖明帮着收拾碗筷,霄明被王雪梅支使去洗碗,两个大男人挤在小小的厨房,叮叮当当的响声里夹杂着笑,不知在说些什么。钱方艳跟霄礼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看着夕阳把墙根的牵牛花染成金红色,花瓣边缘像镀了层金,晚风拂过,带着点凉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夫妻,可还是慢慢挪步过去,王雪梅笑了笑道:“我去看看他们。”
“谢谢。” 等王雪梅走进厨房,钱方艳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前段时间生病,我做了个梦。”
霄礼没回头,手里拿着个茶杯,在喝茶:“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重蹈覆辙。” 钱方艳的手指绞着衣角,“梦里我还是一门心思要当将军夫人,耍尽手段嫁给霄明,结果……” 她顿了顿,喉结滚动着,“结果过得一塌糊涂。醒来看到肖明在床边守着,眼睛红得像兔子,忽然就想明白了。”
她抬头时,眼里盛着夕阳的光:“我总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却忘了脚踏实地过日子才最实在。这辈子我不奢求大富大贵,就想跟肖明好好过,柴米油盐,平平安安。”
霄礼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份被压了三天的申请书,申请书拿在手里,墨迹都还很新鲜。“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钱方艳的声音很稳,“不后悔。”
霄礼把申请书递给了她,上边签了名字还盖了红色的印章,钱方艳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砸在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水痕。“谢谢您。” 她把申请书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全世界。
肖明刚好从厨房出来,看到她红红的眼睛,赶紧跑过来:“咋了?咋哭了?”
钱方艳笑着把申请书给他看,“咱们的申请批下来了。”
肖明的眼睛瞪得溜圆,反复看着那两个红印章,忽然把她往怀里一抱,在院子里转了个圈。“太好了!我要娶媳妇啦!” 他的笑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连厨房里的叮当声都停了。
霄明探出头看了眼,赶紧缩回去继续洗碗。王雪梅撞了撞他的胳膊肘:“看啥呢?赶紧干活,小心齐护士来了看到你偷懒。”
霄明的脸 “腾” 地红了,抹布在碗上胡乱擦着,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 —— 这阵子霄明正跟军区医院的齐晓雪相亲,每周约着看场露天电影,或是在河边散散步,关系刚有点苗头,上次看完电影送齐晓雪回去,两人并排走着,他紧张得手心冒汗,连话都没说几句,离谈婚论嫁还差着远呢,不过霄明还是偷偷和王雪梅说:“嫂子,不知怎么地,我刚才感觉好像一瞬间身体好像松快了很多,呼吸都顺畅了不少,好奇怪呢。”
夜深时,肖明牵着钱方艳的手往知青点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两条交缠的藤蔓。“等过几天我就找老乡租个房子,咱们就在哪里结婚,” 肖明的声音带着点憧憬,“到时候咱们也打口井,再种点黄瓜豆角,跟旅长家一样。我也会努力往上爬的,争取能升到营长,到时候你就能跟着随军,住进家属院了。”
钱方艳 “嗯” 了一声,脚步轻快。风吹过麦浪,发出沙沙的响,像在为他们唱着祝福的歌。
霄家的灯还亮着。霄礼举着受伤的手,在灯下翻来覆去地看 —— 下午做饭时不小心划的口子,竟然还没愈合,不小心碰了下竟然还流血了,鲜红的血珠在伤口上明明灭灭。
“怎么还没好?” 王雪梅看着他手上的伤口,眉头拧成了疙瘩。以前他在战场上受的伤,再重也能很快结痂,这次不过是道小口子……
霄礼把手指凑到嘴边舔了舔,铁锈味在舌尖散开。“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他笑着打哈哈,却在看到妻子眼里的疑虑时,心里轻轻 “咯噔” 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霄礼是被一阵鬼哭狼嚎吵醒的。他刚套上衣服,就见霄明冲了进来,一把抱住他的腰,哭得涕泪横流:“哥!呜呜呜……”
“咋了这是?” 霄礼被勒得喘不过气,拍着他的背安抚,“让人煮了?”
王雪梅也从屋里出来,看到霄明通红的眼睛,叉着腰道:“霄礼,你是不是又欺负你弟弟了?”
“我冤枉啊!” 霄礼举着手,“我这刚醒……”
“我做了个梦。” 霄明抽抽噎噎地说,眼泪鼻涕蹭了霄礼一衬衫,“梦里哥你牺牲了,爷爷受不了打击也走了,奶奶…… 奶奶也跟着去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家里就剩我一个人,只能去参军。从大头兵做起,打了十几年仗,最后是当上将军了,可身边除了齐晓雪,连个亲人都没有……”
霄礼的手猛地顿住。那个梦,分明是没有钱方艳重生的前世。
“我才不想当什么将军!” 霄明把脸埋在他肩上,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就想咱们一家人好好的,我当我的记者,拍拍照写写字,多好啊……”
王雪梅笑着给他抹眼泪:“多大的人了,还把梦当真。你哥这不好好站这儿吗?”
“嫂子,你不知道,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总感觉........”跟真的一样,就像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呸呸呸,这话可不能乱说,现在到处抓典型呢。”
霄礼却望着窗外,晨光正透过白杨树叶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伤口,那道口子还清晰可见,却不再渗血了。
也许,钱方艳是真的放下了。当女主还是改变时,世界意志也开始跟着对方发生了变化,她还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亲闺女呢,也许,这一世她和肖明真的能平淡过一生。
“哭够了没?” 霄礼拍了拍霄明的后脑勺,“哭够了去洗脸,然后帮你嫂子做饭。我手受伤了,得让王大夫好好给我包扎包扎。”
“滚滚滚滚滚” 一连串的赶人话,把霄明哄到了厨房。霄礼举着手凑到王雪梅面前,嬉皮笑脸的:“王大夫,麻烦给处理下?”
王雪梅看着他手上的伤,瞳孔微微一缩,却什么也没问,只是回屋拿了碘伏棉签,轻轻给他擦拭伤口。“以后小心点。”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灶间传来霄明笨手笨脚打鸡蛋的声音,夹杂着碗碟碰撞的轻响,一切都那么平常,又那么安稳。
1961 年的夏天,D省军区的白杨树叶绿得发亮,蝉鸣声声里,藏着许多关于选择与珍惜的秘密。而那些秘密,终将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酿成最甘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