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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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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米粒,米粒身上总有很多谣言,她不喜欢和女生凑成小集体,上下课也都是一个人。收到过不少的情书,也从不回应一句。而业余时间又总是看不到人。她的家庭情况一栏里填的是单亲,父母单位一栏写的是无业,这个信息被隐秘得传播出去,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穷困,加上漂亮,加上不低的消费水平,令她的形象一时复杂起来。
但是熟知她一点的人都会知道,米粒爱惜声誉爱惜得紧。课堂也是每节必去的,端端正正坐在中间几排,拿一个朴素的本子,楷体小字排列得整整齐齐。业余时间是去做家教,去做过模特,站过展台,因为要求大腿要露到哪里,第二天就没做了。
米粒不怎么喜欢社交,有聚餐活动,她便和一个内向羞涩的女学生一样,坐在角落顶着一张美丽的脸静悄悄的吃菜,但是不会有人不注意她,她鼻子上的小痣,清洁的脸,分明的锁骨,是接近冰清玉洁的形象。她是大多数二十岁的男孩子心中的白月光。天生了一张适合初恋的脸。所以追她的男孩子名单长到吓人。但米粒却不怎么同人出去约会,不给任何人绯闻的机会。
她被一个仅见过一面的男孩子用玫瑰海洋表白过,一整间教室,从过道到窗台,还有吊满房顶的花蓝和绸缎,都是浅粉色玫瑰,每一朵都开得完整新鲜,被黄色的绸带捆绑挟持着,空气里一片价格不菲的黏腻香甜。每一花束中心都吊着一张小卡片,像是一千张纸片在低调得窃窃私语,米粒米粒,二年级法语三班的米粒。那是节公共课,所有学生被埋在玫瑰里做笔记做讨论,教授写板书要避开粘在黑板上巨大心形花环。连保洁阿姨也慷慨多情,连续三天都没有把那片玫瑰海洋收走,这三天里这间房间成了情侣们必来的拍照圣地,所有人都向这份被大手笔包装出来的幼稚张扬表达了一定的敬意。
当然除了米粒。
她对这件事情的回应十分平淡,男主角是谁,知者甚少,但是女主角的名字却人尽皆知。她请了三天病假,在床上卧了整整三天,把门锁死,除了舍友,一点消息和八卦都不放进屋子里。然后和那个油腻的男生的微信发了一句“抱歉,真不喜欢你。”就删除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所有等待看后续热闹的观众都被耗光了热情,米粒便又悄然的从宿舍里出来,节制得归入她的生活。
这样的女孩,明明是最容易幸福安定的女生。生在一个富人家最好,或者小康人家也不错,哪怕是一个极普通拮据,但父母俱在氛围正常的家庭也还会有幸福的机会。但是米粒的家庭确是不常见的那种荒唐。她囤有很多名牌的裙子和高跟鞋,数量之多远超过她的经济能负荷的程度。这几乎也是围绕她各种谣言的一个有力佐证。她住学生宿舍,六人制的宿舍,每个人配一个窄窄的衣柜,她的那间衣柜打开后金灿灿的耀眼,一套套密密的挨在一起。她平日里不常穿这些,只穿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因为自己生的美,不需要那些繁复的花边和设计来喧宾夺主。偶尔和杨辰一道参加一些小趴体的时候,她才会换上一双惹人注目的高跟鞋,然后用长长的礼裙遮住,跳舞旋转的时候,脚下才若隐若现的散出一点奢侈的金光。
这些品牌的时装全不是她自己买的,是她母亲柳向美各种方式寄给她的。米粒母亲的生活方式充满了想象力,最擅长的是一掷千金和忍饥挨饿,日子过得像是做过山车一样,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永远都不算完。”柳向美在低谷的时候常这样说。后来倒是总能嫁出去,只是嫁的人总是越来越差,索性就专职做了情人,情人们的质量也不是很稳定,这些年里她们母女俩在各种地方被抛弃过,最惊险的一次是在欧洲旅游,住得最高级的酒店,第二天付账单的人不见了,护照倒是留下了,所有的钱就剩了小米粒兜里的零花钱,她们滞留了许多天,后来怎么狼狈回国的,米粒已经记不清了。一直到现在四十岁了,柳向美能出入的场所更加三教九流,能带回来的钱越来越少,现在的生活倒比起以前来稳定许多,更像是在低谷里爬不起来一样,她们搬进一栋旧房子,四五年里再也没搬出来过。那句口头禅“永远都不算完。”米粒很少听到过了,柳向美现在就是抽烟喝酒,出去做一些介绍人脉的活儿。具体是怎么操作的,米粒也不想弄清楚。
“她只会抽烟喝酒。没有正当工作的。年轻的时候被自己的漂亮宠坏了,嫁过一回以后,没多久又离了,她的钱都是和各种男人周旋来的,以前也风光过两年,她手里有钱就会买衣服,我离家以后,我的卧室就被她拿去装自己买的衣服,上回回去,屋子已经站不下脚,我是在沙发上睡的,那沙发断了弹簧,硌得我身上又青又紫。第二天回学校,她没钱给我生活费,却给我装了一整箱的衣服。”米粒一边和沈佳琪说,一边轻手的掸了掸衣柜里的时装。口气坦率鲁莽绷着不低的怨气,这怨气陈旧流畅,更像是被诱发的旧疾。
“现在年纪大了,她傍的那个大款生意搞垮了,自己抽烟的钱都攒不够。养我更没指望了。她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攒下。更讽刺的是她现在连活下去都做不到,却天天考虑怎么活好。”沈佳琪怔怔的听着这一段话,她说的面无表情,背挺得直直的,嘴角也崩的紧紧,她修长的手指指了一下柜子。“这花掉的都是我的学费、生活费。”
沈佳琪没有被这段话吓到。她原先觉得米粒像远山像明月,今天才知道远山上有荒凉,明月上有疮痍。这令她心生许多同情和亲近。沈佳琪才觉得米粒真是坦荡和公正的,她把恩爱和不堪都摊向自己,既不是为了炫耀也不是为了示弱,更像是把自己的人生写进了一个日记本。何况米粒说这些话的时候新学期刚刚开始,所有的学生卡里都装满了钱,而她刚刚去教务处申请了学费延迟提交。这足够令人怨愤了。
沈佳琪还不知道的是,连她从中听到的愤怒和怨气也是打扮过的,米粒这段话后面还藏了半段话没有说出来,真正的不堪都是说不出口的,而能说出来的那些,又都是米粒精挑细选过的。
今天真正让米粒发怒的不堪不是她的荒唐母亲,而是她在教务处里被一脸赘皮的教务主任摸了一把大腿。
那个被称叫吴老师的男人,像是做惯了这种事情,他从她穿着牛仔短裤的身上扫了一下,又把眼睛撤回到了电脑屏幕上,拍拍旁边的长椅适宜她过来坐。米粒听话的坐到一边,起初离得远远的,他回复她的声音又小又低,令人听不清楚。米粒不得不近前。刚刚坐下一会儿不到,吴老师的手就伸了过来,迅速的在她大腿上摸了一把,米粒还没来得及叫出来,这场猥亵就结束了。结束的同时又是同样一只手举着红章悬在她的学费迟交申请上,只悬着,还没落。
他鸡贼的掐好了时间,掂量了分量,进行的是一次绝无风险的猥亵。机械得和例行公事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女生的大腿才是他要盖章的地方。那速度和专业程度似乎排练过很久的,已经油滑透了。甚至令人好奇,又能从这么“专业”和“谨慎”的猥亵里获得到多少快感。他确认米粒像吞下一只苍蝇一样吞下了要脱口的谩骂后,才把章盖下去的。纸被耀武扬威得丢过来,倒像是怕光明正大的接触。
米粒第一次遇见这种事情,觉得很羞辱。她是个清高骄矜的女生,穷和荒唐是伤不到她自尊的,凭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条件让她觉得骄傲。流言也暂时不会击垮她,流言悉悉索索的上不了台面,更何况她觉得自己从来问心无愧,误会只是让自己品行更洁白正当。但是被摸的这一下却让她难堪极了。在几乎要向沈佳琪控诉这件恶心的事情时,米粒及时刹住了口,这种事情只会让她形象变得糟污起来。很多不见光的流言有了事实佐证,公众的想象力大都是流氓没有同情心的,他们只会看着那双腿暗戳戳的说,不知道被多少人摸过,那个吴主任就是其中之一。人们在这种事情上善于开受害者的玩笑。自己成了完完全全的弱者,还是并不被同情的那种。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
这太令人愤怒了。愤怒得令她开始找寻原因,而更加难过和崩溃的是,她最后归咎的是贫穷和她的荒唐母亲。教务主任只会揩穷学生的便宜,腌臜的事情也带着势利眼。因为吃准了她不会大肆声张,不是不要,而是不能。贫穷让她束手束脚,八千块的缴费通知让她束手束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