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舟》焉须

10、第十章 疯子

　　她这几天一直在男人跟前嘀嘀咕咕着唱哭腔，昨天还特意跑到这前妻家里来，为的就是要这男人一个态度。
　　只要这男人跟她站在同一战线上，房子的事情就稍稍有了想头。

　　这女人把什么好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搁，觉得世界上就数自个儿最聪明了，完全不管别人的态度。看着男人被前妻儿子气的火冒三丈，心里愈发肯定这男人不喜欢这对母子，房子的事情只要逼一逼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起码首付那一半肯定要让他前妻吐出来，女人想。

　　陆琛没做多想，压根没打算给这两人好脸色。
　　他知道他爸的德行，泼皮无赖，能为了钱不择手段，还喜欢要面子充老大，陆琛心里讥讽一声，嘴上虽然什么都没说但那表情已经摆在脸上了
　　大不了就对峙着呗，谁怕谁。

　　陆琛本来是打算冷处理，摆出一副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跟我没关系的样子，结果天不从人愿，陆琛站在六楼听见楼下一个大妈满腔看热闹的声音吼，生怕他听不到似的：“陆琛，你妈回来了！”
　　艹。

　　他妈一般不会中午回家，现在回来肯定是因为不知道哪家哪户的邻居凑热闹给她打了电话。
　　妈了个比的，陆琛眉头皱的死紧，想把这群只会幸灾乐祸的街坊邻居都捏死。

　　故事进行到现在，中心人物终于出现。女人带了丝不屑和可怜，赏脸瞟了一眼楼下走上来的人。
　　陆琛看到女人的眼神，拳头紧握。

　　果然还是一样，林涵想。真让人可恨。
　　从离婚开始她就没再见过陆伟，这次见着，比以前更显老态了。
　　她大致看着女人嘲讽又忍着装熟的嘴脸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觉得自己生了儿子位置坐定了，陆琛又被陆伟断了生活费，这女人觉得有想头。
　　“做什么，”林涵开口问陆琛，“站门口干什么？”

　　“诶呀，这个，”女人见人没理她赶忙上前搭话，“林姐啊，我们陆伟当时呢买这个房子也是……”
　　“房子跟你没关系。”林涵冷声打断她。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女人看了眼陆伟，见对方面上没有丝毫不高兴继续说：“我跟陆伟现在可是一家人，姐姐啊，亲兄弟都是要明算账的。何况你们俩已经离婚了，东西当然是要分开啦，这……”

　　“我最后说一遍，”林涵转头看向女人，声音低沉得发冷道：“我一分钱都不会给，带着你老公马上走。”
　　女人脸黑了几分，斜眼瞪着陆伟示意他开口说话。
　　然而男人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站在那儿默默看向这边，一句话也不说。
　　女人自觉带陆伟来一点儿用都没有，又不愿意这么简单就让步：“林姐啊，这房子当年陆伟也是出了不少钱的是不？你看陆伟跟你离婚这房子也没要钱也没要的，这会儿咱们才添了个孩子也不好养，你也是养过孩子的肯定是知道的……”
　　女人压下心里的鄙夷软声软气地打着感情牌，说的她自己都觉得林涵不给点钱真是说不过去。就见林涵突然转身面向她，穿着高跟鞋比她还显得高一些，眼神莫名给了她一些压迫感。

　　“啪”的一声。
　　林涵扬着手，干净利落的给了女人一巴掌。
　　陆琛一直都注意着这边，他第一个反应过来，条件反射的盯住陆伟和那女人避免谁突然动手对他妈不利。
　　林涵趁着女人晃神的空当又是一巴掌抽了上去，女人的半边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你打我？你他妈神经病啊！”女人怒不可遏地尖叫着，猝不及防被他妈掐住了脖子抵在墙上。周遭看热闹的人被这场面惊到，远远地探着脑袋打探着，还试图走近几步看仔细些。
　　“我给过你机会了，我给过你机会了！”林涵用力卡住她脖子，完全不复刚才的冷静。这女人挣扎着，指甲刺进她手，血流出来了林涵也没什么反应，只死死的掐着女人，居高临下看着她挣扎。“为什么不珍惜呢！为什么要逼我！”
　　“你干什么！”陆伟惊怒，想要冲上前拉开林涵，结果步子还没挪开衣领就被陆琛扯住，将他死死的拽在原地。“她疯了！她这是杀人！”

　　“你想陪那女人一起死吗？”陆琛不为所动，也不上前劝阻。
　　男人明显是被吓到，犹豫半天也只敢站在原地看着前妻掐着女人的脖子，嘴里喃喃的念道：“疯了疯了……”

　　疯了疯了。
　　陆琛勾着嘴角扯出一个笑，眼里一丁点笑意也没有，满满都是死寂。他目光所触及的部分颜色变深，血红血红，跟染上了色一样。
　　耳朵里也听不进声音了，隔得老远的街坊邻居的尖叫声喧哗声都听不进去了，只有他自己加深的喘气声在耳边无尽的放大。

　　他右手捏拳，浑身的愤怒都攥在手上无处安放，最后他张开手五指狠狠抓上左手手臂，过了半晌才觉出疼痛。
　　是血。
　　指甲抓破了手臂，掐进皮肉里，可还不够疼痛，唤醒不了他的神智。

　　疯了？可不是嘛。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幕绝望的想，这不都是让你们给逼的吗。

　　所幸林涵理智大于感情，最后在那女人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松了手。
　　脖子上的红痕分外明显，女人涨红了脸，手捂着脖子靠在墙上不停的咳嗽。这女人死里逃生之后才想起哭泣，一边颤抖着哭一边盯着林涵。

　　林涵喘着气退后一步站在陆琛身前，冲她勾起一个笑：“要么就别怕死，怕死就别惹事。”她缓了缓轻声又说，“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了。”

　　这时候陆伟见两方平息才敢冲上去，对着女人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之后推开。

　　虚伪。
　　女人盯着他，觉得这男人看起来格外可恶。
　　她刚刚被掐着，一口气呼不进吐不出，在生死关头挣扎的时候用余光看见这个怯懦的男人站在那边毫无动作，一瞬间彻底看清了这个男人隐藏的虚伪。
　　也是，这男人处了这么多年的老婆儿子都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女人站起来，用手指着身边的人。不知是刚刚那一遭太害怕还是生理反应，眼睛通红还在往外冒着泪，大声喊：“你们是疯子，都是疯子！”

　　谁说不是呢。
　　林涵听了她的话又笑，眼里半点情绪都不带。
　　“我劝你收收心思，”陆琛走到前面挡住女人盯着林涵的眼神，他也笑开，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扫过女人的脸，稳稳吐出几个字，“反正就算弄起来，顶了天了也只是一条命。”

　　穷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陆琛表现给他们看的就是不要命的人。
　　他和他妈逢着他爸几十年，早就清楚这一点了。
　　这种人，他们不讲道理，也不听别人讲道理。就像秀才遇见兵，你只有拿出点手段让他们知道自己玩儿不过，只有让他们信了怕了，他们才不敢继续招惹你。

　　女人扶着墙站起来，手还不忘理清楚头发，随后一脸木然的同陆琛擦肩而过。
　　陆伟抬眼瞧了下前妻和儿子，张嘴想说点什么还是给堵了回去，转头追着女人走了。

　　街坊邻居这大热天在楼道里平白看了一场好戏，心里八卦的欲望疯狂地鼓着泡泡，这会儿也都出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感想。
　　林涵懒得应付他们，门一开等陆琛走进去就关上了。
　　隔绝了一众人扫视打量的目光和好奇心。

　　生活在这种地方，找了一个这样的男人。
　　林涵背靠门，慢慢的坐下来，瘫在地上，一点不复刚才的冷静和疯狂。
　　鞋没换妆没卸灯也没开，就这么木讷地坐着。

　　“地上凉，起来吧。”陆琛打了杯水递给他妈。
　　林涵没接，兀自开口：“你是不是觉得……你妈很没用。”
　　“没有。”
　　“你有，”林涵抬头看着他，儿子的身影比陆伟还要高大许多。在她记忆里，儿子就是小小的一团，她天天抱着哄他开心，想着以后要把他培养成怎么怎么优秀的人。“我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你看……我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怎么会没用呢，陆琛想。
　　你是我妈啊，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啊。
　　你变成什么样都是他们逼的，跟你没有关系。
　　但他不知道如何开口。

　　林涵出身书香门第，母亲是老师，父亲是军人。
　　她母亲以前天天给学生做家访，却从来不关心一下自己孩子的成绩，应该说是太忙了，忙到停下来休息的时候真的不愿意再看一眼小孩子了。
　　所以母亲有一些事情从来没跟她说过，包括以后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理所当然跟父亲亲一些，觉得要找一个像父亲这样对她和母亲好的人就够了。当了半辈子的乖乖女，第一次违背她父亲的意愿，就是要嫁给陆伟。
　　陆伟这样的男人，外表装的体面，内在庸俗不堪也没有责任心，眼界及低，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林涵当年不懂，也听不懂父亲对陆伟的指责和不屑，她只知道这个人对她好，就觉得是她的良配。

　　那个时候她天真到不明白责任心是什么，也不明白选择了一个人，就代表着她要跟这个男人生儿育女，过完剩下半辈子。
　　直到她把那个小小的团子抱在怀里，看着他哭看着他笑，才恍然意识到：哦，这是我儿子了。
　　那个时候她和陆伟结婚两年多，才看清这个人性格里不可磨灭的，让人恶心的东西。

　　她从那个环境骤然变换到这里，看到身边不相干的人总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带着审视打量的眼光看着她。
　　这些人每天无事可做，重复着相同的工作到麻木，唯一一点乐趣就是观察身边的人挣扎的表情。然后带着一副过来人高人一等的姿态想——嘿，没有用的，你迟早也会变成我们这样。

　　林涵不属于这里，她骨子里读书人的清高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
　　于是她把浑身的天真浪漫全都收起来，强行拔长出一种强硬的性格去保护这个孩子。
　　这是我儿子，怎么能让他跟陆伟一样长成一个泼皮无赖，怎么能像这里的人一样无所事事。

　　林涵先只是坐在地上小声抽泣，到最后成了嚎啕大哭。
　　时间会改变一个人。
　　陆琛见过他妈以前的照片，十几岁，抱着手风琴，冲镜头笑得灿烂。

　　而这种灿烂，在嫁给陆伟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有的是无尽的争吵打骂，终于在陆琛懂事一点之后，林涵选择了离婚。
　　现在这个抱着头嚎啕大哭，刚刚那个红着眼掐别人脖子的女人……谁能相信她在二十多年以前是一个温和乖巧还会拉手风琴的人呢？

　　陆琛把手上的水杯放好，走过去蹲下搂住他妈。像以前还是个婴儿时林涵哄他睡觉那样，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打。
　　“没事，”陆琛低声说，垂下眼睛，眼神看不清晰。他声音像催眠又似是蛊惑：“没事的，有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