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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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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山那天,天气并不怎么晴朗。这直接导致我们并没有观光的心情,行程更多的变成了像是在帮着阿柏完成任务。
修仙观建在法莱山的山顶,光是爬山已经耗尽了我们所有的体力和新鲜感。
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爬上山顶,那个修仙观不大,里面也没有几个道士。当时,有一个道士在门口扫地。可能是这个道观久无人来,所以那个扫地的道士忽然看到我们几个大活人,还是略有些惊讶的。
但是他身为道士的修养并不允许他把这份惊讶表现得太过明显。他的惊讶不过是瞬间的瞳孔放大,之后,又恢复了常态,我们几个在他眼中变成了空气人,而他,继续扫地。
“是了,这里是道观没错了。这里的道士很正宗,这里道士的素养很高。”
老零说。
老黄说:“当然,我出身的道观,能不正宗吗?素养能不高吗?”
老零鄙视的瞥一眼老黄:“我看你真不怎么正宗,素养真不怎么高。”
老黄不屑与老零争辩,回家的亲切感让他倍感舒适。
“大师兄!我回来了!”
老黄热情的跑到那个扫地的道士身边和他打招呼。
“大师兄?那道士是他大师兄?”
韩东问我。
我说:“我不知道啊。”
韩东怀疑的盯着老黄和他的大师兄。
那大师兄也怀疑的盯着老黄看了老半天,然后忽然的眉开眼笑:“黄儿!是你?真的是你啊?!”
“是我啊定心大师兄!我回来了!”
老黄和他的大师兄相拥而泣。
“定心大师兄?这法号怎么取得这么像个和尚?”
阿绵问我。
我说:“和尚道士都是出家人嘛,法号像很正常。”
“你小子,这么多年上哪去了?我们师兄弟还以为你死了呢!”
定心师兄热泪盈眶的握着老黄的手。
“让师兄弟们记挂了,我去山下修炼去了,是师父让我去的。师父他老人家可好啊?”
“好!当然好!师父精神好着呢!”
“好好好!这就好!你带我去见见师父去!这么多年不见,怪想的!”
“好好好!走走走!我这就带你去!师父他老人家见了你肯定特高兴!他老人家还总念叨着想你想你呢!”
这师兄弟俩只顾着自己腻歪,完全把我们这些外人忘在了一边,使我们备受冷落。阿柏不高兴了,她大喊一声:“老黄!你忘了要帮我打听我亲爸爸的事了吗?!”
老黄这才从叙旧的兴奋中恢复了记忆,一拍脑袋说:“哦!对对对,我都给忘了,师兄啊,这次我回来其实是要帮朋友打听点事。”
“哦?啥事啊?”
“师兄看见那个小丫头没,她要找她亲爸爸。”
“找亲爸爸?你知道的,我们道观可没有结婚的道士呀!在道观结婚是犯教规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规矩,我知道,但是她亲爸爸可能只是在咱这里住过,不是咱这儿的人。”
老黄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阿柏之前给他的名片,名片上有阿柏手写的她亲爸爸的名字。叫吴添一。
老黄问定心师兄:“师兄,你看你还记不记得有过这么个人在我们这儿住过?”
定心师兄拿了名片凑近眼睛瞅,瞅了老半天,说:“吴添一?这不是那个……那个喝醉酒之后把他老婆打得半死的那个恶霸吗?”
老黄说:“啥?恶霸?你确定是叫这个名儿吗?”
定心师兄说:“当然!我太确定了!就是他!整个法莱山这块儿没一个人不知道他的!他混账得很啊,真不是东西啊!天天喝酒,喝得烂醉,还赌博,把家底输个精光!输了钱,醉了酒,就回家打老婆,打女儿。”
“他还有女儿?”
“当然啦!他有三个女儿呢!他整天就嚷嚷着说啥女儿全是赔钱货,还不如让他卖了买酒喝,他怨她老婆生不出儿子,所以从来没给她老婆好脸色看过!全镇子都知道啊!哎呦你是不知道啊,他那三个女儿真是可怜啊,其中最小的那个,小小年纪就卖给别人当老婆了,而且还不是大老婆,是小老婆啊!这可真是在家被爹打,出嫁被夫打,被大老婆打,这不,前几年怀了个孩子,生下来又是个女娃,被连娃带人一起扔进塘里淹死咯!”
老黄听完,神情复杂的回头看了阿柏一眼,又问:“那……那还有两个女儿呢?”
“还有两个女儿?我想想……那个最大的……是在家里烧锅做饭给他当保姆,还没找着人家卖出去,中间那个也嫁人了,每天在婆家也是抬不起头哟,天天被婆婆骂哟!还有吴添一他那个老婆,那可是真是倒了血霉咯,嫁给他那么个男的,现在连命都没咯!听说啊,是有一天,被他暴打一顿之后,一根麻绳吊死在房梁上的!”
老黄说:“师兄,这些事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定心师兄一副那是当然的表情:“这法莱镇就这么巴掌大点的地方,哪家有点啥事,那还不是一传十十传百呀?能不清楚吗?就是谁家缸里有多少米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呀!”
“那那个吴添一人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咳,还能怎么样?喝酒喝死了呗,据说他就死在田埂上,都没人替他收尸!要我说啊这也是报应啊。”
老黄不说话了,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老黄和定心师兄的话,我们都听得很清楚,阿柏当然也听得很清楚。
我和老黄面面相觑,和老零、阿绵、韩东、小刘面面相觑。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梦想越美好,它破灭的时候就越具毁灭性,往往让人无法承受。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阿柏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露出过一个笑脸。
托老黄的福,我们在修仙观度过了几天悠闲惬意的时光,观里的道长们对我们礼遇有加。待在法莱山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传说中的那个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消除一切烦恼的湖。据修仙观的道长说,那个湖叫做忘忧湖。
我们是一群失意的人,各有各的失意,这忘忧湖对我们来说就像一把钥匙,我们要靠它指引方向。所以我们都非常好奇它的模样,都在心中想象着它的特别与神奇。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现实总是接二连三的让我们失望,愚弄我们,好像上了瘾。
那个忘忧湖简直再普通不过,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湖,既没有广阔的湖面、也没有美丽的水草。普通的就像城市里随处可见的人工水池。
如果非要说的话,那湖水还算清澈。这是对我们唯一的慰藉。
这样一个普通的湖,它忘忧湖的美名从何得来我们不得而知。它令人忘忧,帮人解忧的功效,我们也对此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但是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我们还是无精打采的按照传说中的说法,一字排开,去湖边照了照。
这平凡无奇的湖水究竟能给人什么答案?我们深深的怀疑。
我趴在湖边,湖水微波,倒映着我的脸。我百无聊赖,简直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这时候,一只鸟鸣叫着掠过水面,从我头顶上飞过去。
人都说鸟过留声,但是这只鸟,不仅留了声,还留下了两坨鸟屎,精准的砸在我头上。
湖水倒影中的我皱了皱眉头。
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几片树叶,落在湖面上。一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又好像有许多的声音。
可也正是在那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说不清我明白了什么,但我又确实明白了什么。这种感觉很奇怪,从前,我从来没体验过。
湖水倒映中的我,头顶着两坨鸟屎。这两坨鸟屎忽然的降落在我头上,也忽然的降落在湖面的倒影中。
我不再怀疑这忘忧湖的真实性。因为我确实在这平凡无奇的湖水中看到了答案。那些我曾经拼命寻找,气喘吁吁,费尽心思,却又始终找不到的答案。
我心中释然,我躺在湖边,上方是一望无际的蓝天。
是了,这就是答案。这就是答案啊,我还要找什么答案呢?
深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我的心如是说。
后记:
从法莱山回来之后,阿柏主动跟我提出了分手。在和阿柏交往期间,我一没有出轨,二没有出轨,三还是没有出轨,我自认为并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甚至为了对得起她,我还做了很多对不起我自己的事。不过我依然尊重她的选择。
可是在街头见最后一面时,我还是没能忍住问她一句:“为什么。”
阿柏对我笑笑,她以前的笑容像草莓,现在的笑容像咖啡。
“我不想再找对我好的人了。”
阿柏说:“我要变成自己对自己好的人。阿辉哥,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我说:“我对你说过的话很多,你指哪一句?”
阿柏说:“就是那天我们躺在床上看星星,你对我说的。你说:‘你知道蛾子为什么总是绕着灯泡飞吗?’我说:‘我知道!因为灯光!蛾子怕黑!’你说:‘但是那束灯光最后会把它害死,它应该飞到有太阳的地方去。’”
“我现在要到有太阳的地方去了。”阿柏说:“阿辉哥,谢谢你。”
阿柏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冷漠而干脆。
“不客气。”
我目送着阿柏的背影,在心中默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