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打工的日子》彻夜雨

53、镜花水月（五）

　　和爸爸妈妈、兄弟姐妹住在一起是因为大家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和同学一起是因为属于同一个集体，要一起生活学习。那和雷白秋住在一起呢？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夏云旗原本以为，暂住雷白秋家这件事一开始是难免会出现一些不适应和磕碰的，但是当他第一次在雷白秋家醒来，推开房门走出去，看到雷白秋招呼她赶紧刷牙洗脸然后来吃早餐时，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或者说是理所当然的感觉，就好像这的确就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那样。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夏云旗也算得上是一个富家少爷。
　　夏云旗是家里的老幺，上头还有两个哥哥，而父母则是生意人。夏家本来是书生门第，家里的叔叔伯伯都是做学术的多，只是夏云旗的父亲剑走偏锋做起了生意，还越做越大做得风生水起。
　　当年夏家父母在外打拼，两个儿子自然是家里的老人带的，等到夏云旗出生了，事业渐渐走上正轨，自然就是亲自带了。和所有的有钱人一样，物质丰富了自然想给孩子最好的，夏云旗的成长和哥哥们的最大区别就是，他的两位年龄差和他有五岁以上的哥哥最后成长为出色的大好青年，成为家里事业的重要支柱，父母的左右手。
　　而夏云旗，虽然家里在给予良好的教育、丰富的物质同时也不忘培养他独立自主的生活习惯，甚至高中以后还把家里的保姆撤走，大学后更是大多时间都是独自居住，但是无可避免的，夏云旗还是养得比两个哥哥更加“少爷”。

　　夏云旗的父母是会做饭的，也要求三个孩子学会了这项基础的生存技能，但是如果是一家人吃饭时，下厨的还是家里的阿姨，就算去爷爷奶奶家也这样。在学校的话自然是饭堂或是周边的各大食店。只有去寒暑假去外婆家小住时，外婆会像千千万万普通妈妈一样下厨做饭，家里人也会过去帮忙打下手，夏云旗也少不了过去帮忙洗菜端碟子。
　　倒不是说夏云旗不喜欢自家那种舒适有人服务的生活，或者自家的家庭氛围不好。只是有时候会觉得，外婆家那样也挺好的，一起做饭的话，夏云旗莫名想到了“仪式感”这个词。

　　而雷白秋家就和外婆家一样，吃饭这件事上，也有着同样的“仪式感”。夏云旗不知道雷白秋一个人时是怎么解决的，但是只要他在的时候，雷白秋都会坚持在家里做饭，而且巧的是，夏云旗发现雷白秋在吃上面的喜好和自己非常接近，或者换个词更合适，“了解”。
　　比如说，雷白秋会做番茄炒蛋，但夏云旗其实是不爱吃番茄的，第一次面对这道菜时，为了给雷白秋面子，他还是夹了，结果雷白秋看着他忽然说：“你不是只吃番茄炒蛋中的蛋吗？”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了。
　　“你怎么知道的？”
　　雷白秋沉默了一下，说，“直觉？”
　　类似的直觉还有很多，比如雷白秋知道他喜欢喝苦瓜炒牛肉但是不吃苦瓜，喜欢胡萝卜煲猪骨汤但是不吃胡萝卜，喝牛奶只喝纯的不喝高钙，巧克力不吃黑巧。
　　这些小习惯除了家里人外，一起住了一年多的同学都不知道，但是雷白秋好像自然而然就懂了，没问过他喜好，但是一次都没错过。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好像自己生活中的各种小秘密都被对方窥探到了一样，但除了第一次有点吃惊外，夏云旗从没有这种想法，甚至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理应如此的。

　　时间就在这样相安无事中渡过了一周，夏云旗的客厅已经完全恢复原样了。夏云旗理应要回家住了。
　　雷白秋当时说的是，如果夏云旗要回来监工就住在他家，夏云旗一开始还想着万一回来时雷白秋不在家的话似乎有点打扰人家的，雷白秋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那天晚上就拆了条钥匙给夏云旗，夏云旗当时也毫无心理负担的接过去了。
　　直到自己快要离开了，夏云旗才发现这件事似乎有点问题，雷白秋就那么信得过自己？反过来说，自己怎么也那么信任雷白秋？这件事情发生的理所当然程度就像和雷白秋一起生活吃饭一样，犹如生活中的水和空气，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把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师兄比喻为水和空气似乎太过了，夏云旗坐在客厅对着电视发呆，雷白秋在浴室里洗澡，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发现自己似乎不想回家住了。
　　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是国内第一次载人航天飞船顺利升空的新闻，夏云旗感到有点奇怪，不是几年前才有运载火箭发射失败吗？国内的航天业发展得那么迅猛了？这条新闻和疑惑在夏云旗的脑子里停留了不到一秒就过去了，明天就是周末了，雷白秋说过他们公司是双休的，他明天也没活动也没课，今晚吃饭时雷白秋就问过他装修进度的事情了，还问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不行，明天绝对不能让雷白秋闲下来。
　　电视里的晚间新闻已经播完了，开始进入广告时间，距离儿童节还有半个月，游乐园就开始花式打广告吸引小孩子们请求自己的家长带他们去玩了。
　　雷白秋从浴室里走出来，看到夏云旗盘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后转过头来看着他，一脸严肃的说，“师兄，不如我们明天去游乐场吧。”

　　***

　　也许对于绝大部分一直生活在福利院的小朋友来说，游乐场这种东西大概只有学校组织春游秋游时才有机会去，但雷白秋则不然，16岁以前，游乐场他几乎每年都会光顾一次，不单是C市的，就连C市周边的他都几乎去过。
　　但是就算去的次数多了，关于每一次游乐场的记忆也不会像一般小孩子那样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模糊，每一次游玩的经历都被他用文字记录下来了，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珍贵的宝藏，或者说，和那个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珍藏。

　　游乐场是绝对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小朋友的梦想乐园，雷白秋最早认识这个词是在电视里，然后就是小学同学们的口中，一到假期结束，总有同学会回来炫耀说爸妈带他去游乐场玩了，说是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是雷白秋知道自己没有爸爸妈妈了，院里的白叔叔也是不可能带他们去的，不过听说五年级时学校的组织的春游秋游就会去了，听说游乐场有些项目还有身高限制，当时还是小豆丁的雷白秋觉得，等到那时也不错，至少身高应该都够了。

　　所以第一次游乐场之行，完全是在雷白秋的意料之外，那年他二年级，距离五年级还有三年，那个人某天忽然对他说“明天如果不下雨的话，我们一起去游乐场玩吧。”
　　提议的人说完这句话就安然睡下了，剩下他自己躺在那人身边，忐忑的盯着窗外，努力回想着之前似乎看过的课外书，里面提过看云识天气的事，结果窗外的天空没有一颗星星，吓得他只好默默祈祷明天就算阴天也行，但千万不要下雨。
　　也许真的是老天爷听到了他的心声，第二天早上他是被照进窗外的阳光晃醒的。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窗外的树叶泛着晨光，显得生机勃勃。只是身边的大人依然睡得很熟，在安静的清晨里都能听到他绵长的呼吸。
　　他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敢乱动，等了也许有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照进屋内的阳光越来越多了，终于听到了那个人说，“小雨，起床啦，今天天气很好哦，早点起来我们早点去玩吧。”
　　雷白秋小时候长得有点小，第一次去游乐园时果然有不少项目都不能玩了，当时他觉得，那个人就是一时兴起，就算那个人拉着他走到身高牌前说，“就差一点点了，小雨你要吃多点，明年我们再来时就能一起玩这个了！”，他也觉得没下次了，不过也没关系，就当来提前见识了，等到五年级学校组织来时，他再玩也不迟的。
　　想不到从那一年开始，那个人真的每年都至少带他去一次游乐场，直到小学毕业，他的身高已经来到那人下巴那里了。那个人说，要好好庆祝一下他即将成为初中生了，他觉得自己已经要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就算看到了放在桌子上那张隔壁市新开的游乐园宣传单，他还是难得任性的提出，还没去看过大海。那个人听到后反而满脸歉意的说是自己想得不周到，竟然还没带他去过海边玩，立马雷厉风行的策划起海边之旅，三天之后就带他飞到了祖国的最南边去享受阳光海边沙滩。
　　接下来的初中三年，果然所有的出行都避开了游乐场这个选项，外人听到他的出身可能会觉得他小时候肯定过得不太好，岂不知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他游玩过的地方甚至比一般同学还多。
　　关于游乐场的最后一段记忆发生在高一那一年的元旦。那个人一般都是寒暑假才会带他出去玩的，那个人对学习的要求很高，一直都教育他说该学习时要认真，只有学好了放假时才能安心的玩安心的放松，元旦距离期末考不到十天了，临放假的那天，他收拾好东西回宿舍，那个人就像8岁那年忽然出现在学校门口那样忽然出现在他的宿舍里，然后满脸笑容地对他说，x岛的游乐场开业了，趁着元旦假期去玩一下吧，还能一起看新年倒数烟火。看着那个人的笑脸，他一时间也忘记自己长大了不再去小孩子玩的地方，还有期末考试应该要好好复习这件事了，自然回了那人一个大大的笑容，满口答应。
　　他16岁时和那人的身高差已经缩短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地步了，明知身高这种东西大部分原因都是和遗传有关，不过他还是执拗的认为这是因为那个人把他养得太好，他完全相信，等到暑假再见时，也许他就要比那人再高了。
　　X岛这个游乐场其实是一个全球连锁，世界级的游乐园，是不管小孩还是大人都趋之若鹜的地方，x岛新开这家是全国第一家，人气自然爆棚。明明已经是而立之年了，但是岁月似乎没怎么在那人的身上留下痕迹，面容依然和十年前没什么不同。那个人和他一起行走在乐园中，仿佛就是两个年龄相差三五岁的兄弟，
　　他们是30号到的乐园，那个人拿着vip票带他玩了两天一夜，12月31日晚，会有倒数烟火，那个人说在地面看太没意思了，不如我们去坐摩天轮吧。
　　虽然游乐场去过不少，但是摩天轮其实只是在学校出游时和同学坐过，因为每次这个项目总有很多小情侣在排队，那个人带着他玩时都对这个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他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玩的。不过这次，那个人带着他登上那个小小玻璃仓时，他心里不由的一跳，想到了班里女同学讨论的那些言情小说，什么情侣一起坐摩天轮的话，会在顶点看到幸福。女同学们也讨论过x岛这个游乐园，说着什么时也能和流行歌一样将来和男朋友一起去玩。
　　感情这种东西就像卷柏，干枯时蜷在戈壁角落里无人发现无人知晓，可是一遇到水就会疯狂生长，肆意的展示自己的生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对那个人起了别样的心思，明明那个人是长辈，如兄如父，一个他理应敬爱孝顺的人。或许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或许是雏鸟情节，又或许是无意听到那人和家人打电话时，无意中提起关于结婚、恋爱这样的话题，奇怪的占有欲不想让别人分走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总而言之，当他在摩天轮里和那个人面对面坐定时，他心跳比平时快了好几倍，也好在天色太暗，外面的烟火表演也还没开始，那个人自然也没发现他的脸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
　　他们上摩天轮的时机选得很好，上升到一半时，地面的人群开始进行新年倒数，一眨眼间，漫天花火照亮了整片天空。那个人和他说着新年快乐，像一个长辈一样，祝福他在新的一年里快高长大、学习进步。
　　玻璃窗外的烟火映在那人脸上，如梦如幻。他一时间并没能像理应那样给对方回一句新年祝福。
　　不过那个人似乎并不在意，又比平时还啰里啰嗦的祝福了一大堆之后，说道，“我明年可能要忙起来了，大概没什么时间来照顾你了。”
　　他当时想说，没关系的，我已经长大了，不用你照顾了，很快我也能成人，到时候就轮到我来照顾你了。
　　只是那人没给他机会，继续说道，“不要委屈自己，如果遇到什么问题，可以给我发信息或者写邮件，电话的可能会听得不及时，好好学习，只有知识才能真正的武装自己。”
　　在剩下的摩天轮之旅中，那个人讲了一堆堆关于学习，关于生活，关于成长，甚至关于未来职业规划的叮咛。他当时脑子怎么想的，一边很想记下对方说的每一句话，一边又觉得对方怎么变得啰嗦了，摩天轮怎么转得越来越快了，他们怎么，那样就回到地面上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已经踏上大学校园了，才知道高一女同学们讨论那句话的全句其实是，“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当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如果与恋人亲吻，就会永远一直走下去。”
　　明明是一句又酸又无聊的，不过是哄骗小女生的句子。只是他当时怎么就没想到，那个人终究和他不是这种关系，怎么可能迎来什么幸福，他又怎么可能猜到，那天十几分钟的啰嗦，原来就是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