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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适我愿兮 ...

  •   正旦日里,皇帝于奉天殿接受百官朝贺,只见天色拂晓,奉天门外,卤簿仪仗,骏马犀象,龙旌罗列,左右金甲禁卫从正殿丹墀延绵至午门之外,仿若两道铜墙铁壁,拱卫天子。钟鼓声响,震动皇城,韶乐高奏,在纠仪御史的注目之下,百官叩拜,礼数严格,丝毫不敢有错。内宫之中也不清闲,内外命妇身穿常服,戴燕居冠,着霞帔大衫,先是于清宁宫和仁寿宫朝贺两位太后,礼毕,又浩浩荡荡至坤宁宫宝座前朝贺皇后。蒋太后怜诰命夫人们辛苦,还特赐扁食、椒柏酒。

      杨箴儿、采翠、香君等人在院子里抹骨牌,正嘁喳个不停,淮素见日头极好,便将那两只绯胸鹦鹉的雕花鎏金笼子拿出来挂在廊下,瞧了一回,又投喂了些吃食。估摸着时辰,便去守那烧水的炉子,只等朝贺结束,永淳一回璇玑阁,准能用上滚烫的热水。

      李嬷嬷进来见淮素正守着炉子,笑说:“那几个促狭丫头,独独留你看着水,她们自个儿享乐去。”淮素笑道:“这却不是。那双陆、骨牌我一概不通,玩着没趣儿,不如让她们顽去。”李嬷嬷点点头:“是了,你实心实眼的,玩起这个来,哪里斗得过那几个机灵鬼。”淮素哭笑不得:“嬷嬷是说我笨呢。”李嬷嬷“哎哟”了一句:“不妨说漏了嘴,该打,该打。”淮素笑嗔道:“好啊嬷嬷,我可不依。”

      忽听外头杨箴儿急得直叫:“采翠赖皮呢!”采翠道:“我赖你甚么了,自个儿输了反倒往我身上泼脏水儿。”只听得零星几个铜钱被拨得作响,杨箴儿又道:“好妹妹,饶了我这遭罢,我全副家当都要输给你了。”香君不依:“这不成,输了便是输了。”李嬷嬷笑着扬声道:“箴儿别怕,我给你包压岁钱,管你够。”杨箴儿一阵风似的,呼啦一声掀开帘子,只露出个脸来:“就知道嬷嬷疼我”,又呼啦一声放下帘子,留下句:“多谢嬷嬷。”香君没好气道:“你倒乖觉。”

      廊下的鹦鹉扑棱两下翅膀,学舌叫唤:“你倒乖觉!乖觉!”众皆哄笑,又听它叫唤着:“公主!公主回来了!”采翠笑啐了一口:“小东西,别想诓我”,不妨一回头,真见了永淳,唬了一跳,忙迎上前替永淳摘下燕居冠和环佩香绶:“这小东西成精了。”永淳拖着疲乏的身子,摇摇晃晃地往笼子边一凑:“它叫细细,可不叫小东西。”杨箴儿也忙替她将霞帔、大衫、罗衣一层层卸下,永淳又指了指另一只:“淮素姐姐叫它文文,因这个不大爱说话。”

      李嬷嬷招呼两个小中人进来,提了热水去往永淳房内,里头周嬷嬷早将一应盥洗物什预备下了,永淳擦洗完身子,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夜里开宴,众人便服前往,一路轻松了许多,永淳睡了足足两个时辰,精神头极好,拉着淮素健步如飞,在后苑里转来转去,不防迎头撞上一个人影儿,永淳抬头一瞧,笑道:“原是文娘娘。”文恭妃也颔首致礼:“问长公主安。”

      淮素跟着行礼,却被文恭妃一手扶住:“不必多礼。”说罢,朝淮素微微一笑。淮素只觉她生得纤细,大有弱柳扶风,临水照花之姿,却是十分面善。忽遥遥听闻几声娇哝软语,人已到了跟前,众人乍见张顺妃,眼中尽是她金装玉裹,粉面含春,映着彩灯烟火,恍若神仙妃子。她笑盈盈颔首道:“长公主,文姐姐。”永淳待她却淡淡的,客气地应了声:“张娘娘。”又寒暄了几句,方各自入席。

      淮素并不爱看戏,纵是台上锣鼓喧天,光影迷幻,也只垂首而立,留意为永淳添茶置水。正发愣,肩上忽叫人轻轻一拍,掉转头去,却是文娘娘身边的湄芳,湄芳道:“我家娘娘请姑娘过去呢。”淮素应了“是”,随引过去。正见文恭妃离席出来,淮素只得跟了出去。

      文恭妃笑说:“我瞧你大不爱看戏。”淮素微微一笑道:“娘娘心细。”文恭妃摇首道:“我也不大喜欢”,脚下一停,向淮素嫣然一笑:“三小姐也是元年入宫的,可惜大选时无缘一见。”淮素闻她一声“三小姐”,不由愕然,怔怔地瞧了她一眼,却听文恭妃缓声道:“家父昔时潦倒,又逢荒年,举家南迁,饥寒交迫之际,承蒙建昌候相助,得以保全性命,待我及笄,建昌候又举荐我入宫,如今方忝居高位,能荫照族里。”

      淮素恍然,怪道文恭妃对她客气非常,是有这个缘故在里头,便笑道:“原来如此,天下之事,当真无巧不成书。”文恭妃道:“正是,三小姐以后有什么难处,可尽说与我,我虽无所长,然必倾尽所能。”淮素听了这番话,心中大为感念,轻声道:“娘娘如此,岂非折煞淮素”,又说:“娘娘今日所得,是与人为善的福报罢了。”文恭妃似还有话,又止住了,伸手笼了笼青肷披风,细细的风毛拂在面上,依稀却是一种凄清的神色。

      正月里年俗众多,每日看不完的杂耍、咬春。因大礼初定,上元节这日,皇帝追册三个早夭的兄姊,其中蒋太后所出的嫡长子追封为岳怀王,嫡长女为长宁长公主,睿庙淑妃所出的庶二女为善化长公主,遣官祭告天地宗社,兴建陵墓。

      二月又逢两位太后的万寿节,礼部安排贺寿典仪、百官朝贺及献礼等事宜,直忙到三月中。

      时气和暖,花共生发,枝头嫩黄的芽角儿尖尖,随风摇摇曳曳,好似婴孩蹒跚地学步。周嬷嬷领着几个女孩儿抱出迎枕、绣墩在日头底下晒,细细见有人来,愈发在笼子里上蹿下跳,文文自顾自梳理羽翼,岿然不动。皇帝和永淳在暖阁里下棋,听见响动,便道:“它也太聒噪了些。”永淳笑说:“我就爱它聒噪,多讨喜啊。”皇帝停住棋:“只可惜,它不知‘观棋不语’四个字。”

      淮素见他二人再无意下棋,近前收拾了棋盘,奉茶上来,却听皇帝问:“什么香气?”永淳闻了闻,摇首道:“我怎么没闻见呢。”皇帝道:“非兰非麝,你再闻闻。”永淳又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疑声道:“二哥又诳我。”淮素笑说:“许是盘子里头时鲜瓜果的甜香。”

      皇帝目光一转,瞧向淮素,少年人的笑容,清朗如松间风:“朕知道了,是你袖间的墨香。”淮素举起袖子,将信将疑地闻了闻,却甚么也不曾闻见,皇帝解下腰间的折扇,随手一递:“这扇子上也有墨香,赏了你罢。”淮素忙上前接了,俯首谢恩:“奴婢谢过皇上赏赐。”皇帝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便转头同永淳说话。

      夜里淮素在妆镜前卸下钗环,杨箴儿凑上前来:“皇上赏了你甚么好东西。”淮素伸手一指:“那儿呢,一把折扇,想是皇上嫌它了,随手便赏了我。”杨箴儿嘟囔道:“只一把扇子么”,又百无聊赖,遂将那折扇打开把玩,淮素轻轻一瞥,方才觉察折扇上正是马和之的蔓草图,当下极是欢喜:“是马和之先生的画作,我真是眼拙,竟不识明珠不识君。”

      杨箴儿将扇子塞到淮素怀里,努嘴道:“甚么马和甚么之,我可不通。”淮素笑道:“马和之是宋朝名家,黄公望赞其笔法清润,吴镇谓其画清俊可爱,他的画意境幽深,与别个不同。”杨箴儿呵欠连天:“一幅蔓草,我倒没瞧出甚么不同,我先睡下了。”淮素道:“你先去罢,我这就睡。”说罢,熄了两支灯,自己擎着一支看画儿。

      淮素抚着扇面,爱不释手,口中喃喃道:“蔓草,蔓草……”,无意念起一首郑风:“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一语未了,淮素却慢慢僵住了,心中砰砰直跳,那心跳声一下,一下,响在耳中,直如雷鼓,她直愣愣地盯住折扇,脑中空空的——适我愿兮!适我愿兮!

      适我愿兮否?

      “淮素!”采翠伸手在她背上一击,将淮素唬得一跳,抚着心口连声道:“吓死我了。”采翠见她如此,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胆子也忒小了。”淮素哭笑不得:“小祖宗,何苦来。”采翠好容易止了笑,才问:“想什么呢?这几日见你恍恍惚惚丢了魂儿似的。”淮素只道:“夜里没睡好。”采翠若有所思道:“必是箴儿打呼噜,搅得你睡不成。”淮素笑着推她道:“你下了值不去歇息么?”采翠道:“这便去呢。”方转身走了,淮素望着采翠藕荷色的衫子渐渐远去,在日头底下虚晃着,直至成个糊点,仿若她的心思一般,也这样无着无依。

      淮素终是将扇子束了起来,沉入箱底,只恐自己庸人自扰,徒增烦忧,徒惹是非,也不管那赠扇人究竟有心还是无意。

      往后昼渐长夜渐短,四季递嬗,不过悄然。午间风愈温热,蝉声愈燥,杨箴儿立在廊下,指挥几个小中人拿杆子粘蝉,只见她伸手一气儿乱指,湖绿色的纱袖下,露出一截霜雪似的皓腕,上头笼着的两个绞银镯子碰得叮当直响,淮素见那几个小中人在大日头底下折腾得大汗淋漓,忙上前按住杨箴儿的手:“你这是教他们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呢,进去伺候公主午觉罢,我替你看着。”

      杨箴儿道:“那成吧,若是觉着热,便叫我一声儿。”“我理会得,进去罢。”几个小中人长舒了口气,其中一个眉眼颇为讨喜的,唤作李正,说道:“这日头忒毒了”,又举袖擦了擦汗,眼睛一眯,笑道:“我知道,姐姐疼我们呐。”淮素笑啐道:“谁是你姐姐?景阳宫里伺候文娘娘的湄芳才是你正儿八经的亲姐姐,可别想偷懒儿。”李正嘿嘿一笑,自拿杆子粘蝉去。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三个小可爱的留言,心里好鸡冻~只是我第一次写东西,水平不高,见识略少,又有点强迫症和拖延症(╥_╥),写写停停,捉襟见肘,最近六级和考研都要准备起来……(T_T)总之好悲桑。
    看到留言很开心,蟹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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