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年尽锦官》茶三兮

3、【锦官岁月闲】叁

　　裴隽和姜逸在正式步入修行大道之前，还有身为四大世家之一的公子不得不学的一堆繁琐至极又毫无用处的东西。

　　姜氏书堂在水中月外面。两人每天需得背着一摞分量不轻的书步行前往，从早晨天刚蒙蒙亮到日头偏西才放人，苦不堪言。

　　负责教学的是姜凤梧的堂兄，素来家风散漫的姜氏百年不遇的一股清流，姜凤榆仙师。相貌与姜凤梧七分相似，只是不同于姜凤梧遗传给姜逸的一双睡凤眼，而是剑眉星目正气凛然。

　　第一天来学习，姜凤梧亲自护送，一路沉默不知想着什么。等把人带到了书堂门口，一贯的笑容在面对姜凤榆时也怎么看怎么心虚。姜凤榆在听完他酝酿了片刻的委婉话语后，只作没听出其中袒护之意，长眉一挑，眼神一肃，一句“日后自然会严加管教”，从此裴姜两人就没了好日子过。

　　正是盛夏时节。

　　书堂外面种的杨柳嫩绿，依依飘拂，位置临窗的裴隽把书籍推到一边，半眯着眼，懒懒散散地趴在桌上，眼神瞭在柳树上的一对啾咕跳跃着的黄雀儿身上，连姜逸手肘在旁边一个劲推他都未感受到。

　　“咳咳。”讲着课的姜凤榆实在不能当做自己没看见了，咳嗽两声。姜逸极快地停下了动作，坐直，两手捧起书。但眼睛看似认真地盯着书，实则频频地朝裴隽望去。见裴隽压根没有注意到自己目前已被姜凤榆盯上的处境，有些焦虑。

　　姜凤榆皱眉，干脆把自己手中书籍放下，负着手在书堂里来回走动：“今日课毕，仙门四大世家的标识都讲完了，老夫就当堂考校考校你们。”

　　裴隽恋恋不舍地把眼神收了回来，正好与姜凤榆透着些许愠怒的眼神对上，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裴隽。”姜凤榆声音不高不低，“‘轻云蔽月’暗纹是为哪一世家的嫡系标识？”

　　裴隽站起身，微垂着眼睫看似认真思考，求救的眼光投向各处。当即有别的姜氏少年压低嗓子道：“琅琊俞氏。”

　　姜逸在他旁边眉梢微动，轻轻冲他摇了摇头，立起书籍掩着唇道：“长安陆氏。”

　　“是洛邑宫氏的吧？”裴隽眼角斜了斜他们，极快地眨眨眼，自信满满地望向姜凤榆。

　　“应天岑氏！”姜凤榆被自己的学生气得哭笑不得，道。

　　“既然如此——那你答对了洛邑宫氏嫡系标识就可以坐下。”姜凤榆又走到书堂正前方，转头过来望着裴隽。

　　“丹阳雪柯？”裴隽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对了一半。”姜凤榆颔首，“丹阳雪柯袍是宫氏校服，于其之上还有嫡系标识。”

　　裴隽沉吟片刻，眼神后敛，眉睫频动，聚精会神地辨识出侧后方另一位姜氏学子的口型，抬眸：“衣角梅枝所负的花瓣用色？”

　　“这次对了。”姜凤榆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裴隽活动了下手腕，随口道：“连衣角花瓣都要分用色浓淡，洛邑宫氏的修士到底是有多麻烦？”

　　“宫氏修器械。”姜凤榆无奈提醒了声。

　　“还是修符箓阵法好。”裴隽感叹一声，“在意这些细节干嘛啊。”

　　姜凤榆被他气乐了，但目光在书堂一扫，却发觉大多数姜氏晚生脸上都是一副此话有理的神情，险些摔书。

　　“现下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姜凤榆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揉了揉眉心，咬牙，刷拉拉地翻过了书籍中四大家族装束礼仪的几章，扫了一眼之后道，“明天讲词句。现在下课。”

　　满书堂欢呼起来。姜凤榆心中默想裴隽今日言行，疾行向姜凤梧住处而去。

　　“又告你的状去了。”姜逸挑了挑眉，抬抬下巴示意，起身收拾着自己的笔具与书籍。

　　“随便他告。顺便帮我拾掇了呗。”裴隽无赖地把自己的书籍笔具往姜逸那边推。

　　“你想的美！”姜逸白眼翻得上天，话虽如此但仍然绷着脸给他收拾得整整齐齐，而后把书箱往他肩上一甩。裴隽习以为常地背上，转向后方：“姜阑，刚刚谢了啊。”

　　“不谢不谢。”少年爽朗一笑，微微偏着头看向裴隽，狡黠地挑了挑眉，“今年的测试有把握吗？”

　　“就那样咯。”裴隽摊手。姜逸抢着说：“还不是考前半个月彻夜不眠把一年的书拿着不知道做些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了啊。”裴隽呛声回去，“你考前三天点灯温习跟我有什么区别？”
　　“你也说了我那叫温习，你压根是重新学一遍！”姜逸嘁了一声，直接揭了裴隽的老底，“没背下来的还得预先抄一遍。”

　　裴隽咳咳两声，转而拍了下姜阑的肩：“不用担心。今年肯定能过。”

　　姜阑眉眼倒是轻松，将自己书匣背上，边向外走着边说：“我比你们小些，一次两次考不过也没什么。不过你们明年可就要开始正式修行了，今年冬日还有最后一次考校，是先生提问，当场作答。可抄不了纸条了。”

　　裴隽顿时停下脚步，一副吾命休矣的悲痛表情，姜逸看不下去，不知随手抓出自己背后书匣里的什么东西，抡起就砸：“你现在走点心不还来得及么？”

　　“你不懂。”裴隽和姜逸已是最后离开书堂的两人了，抱头躲开，听闻此言哀嚎道，“在筑基前让我背这些，简直就是趁我病要我命啊！”

　　正式跨入修行门槛是以筑基为起点，而裴隽和姜逸此时都是练气后期，晋升之时容不得半点分心。只不过姜逸每天白日里规规矩矩听课，晚间规规矩矩修行，无论学业还是修为，比每天必走神七日一逃课，晚餐后不被姜逸死死拽住就不知道修行这档子事的裴隽基础稳了不是一个档次。

　　裴隽还是十天前方才晋升的练气后期，而姜逸已经是练气后期圆满，似乎是在这个月内就可筑基，还尚有余时稳固修为，兼分出时间应付最后的测试。而裴隽，正如姜逸所言，从现在开始走心或许还是来得及，学业修行都能达到勉强压着及格的地步。

　　“今日是七月廿九。”姜逸和裴隽走出了书堂，在锦官城外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奉劝你八月伊始晚上就别出去了，抓紧时间修行，或许还有闲暇温习下这四年的课本。”

　　“不是吧！”裴隽抱怨一声，“就算温习了我也过不了的。”

　　“就这样我还担心你呢！”姜逸冷冰冰睖了他一眼，倒是转了个语调，“我要是你就宁愿不温习课本，抓紧时间筑基，稳固修为。”

　　“随便就筑了嘛。”裴隽不怎么在意地挑了挑眉，“好歹离明年开春还有四个多月。”

　　姜宁恨不得把他按在这条石板路上暴揍一顿：“根基不牢地动山摇知不知道！”

　　“对对对。”裴隽仍然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但看着姜逸濒临动手的边缘，完美地转移了个话题，“哎，快筑基了，你有没有些许感受到你的属性？”

　　“雷，火，金。”提到正事上，姜逸语气也变得有些迟疑，“之一或之二吧？”

　　“哦，这样啊。”裴隽啧了一声，“难怪脾气这么暴呢。”

　　于是姜逸的自制力又一次被裴隽完美地打破了。

　　夕阳金红的余晖模糊了锦官城的边缘，两个少年的身影，一前一后，都背着自己书匣，追逐着向水中月食堂的方向跑去。

　　姜凤梧早已负着手在正门口等着了，看到气喘吁吁的裴隽狂奔而来，笑吟吟伸手按在他肩上阻住步伐，一句话将姜凤榆半个时辰的抱怨带过：“隽隽，上课又不专心了？”

　　裴隽毫不心虚点头：“课没意思。”

　　这时候姜逸也到了，先规规矩矩喊了声父亲，然后睖了眼裴隽。裴隽递了个眼神，脸上就差没写着你能奈我何了。

　　姜凤梧看到两人间的小动作，也并不言语，转向姜逸：“小逸应当是本月内筑基吧。明年开春，就可以去测天赋属性了。”

　　锦官姜氏在凡间的门派称锦官九重门，以符箓阵法偏安一隅，统辖西南，三年招新一次，测定天赋属性的灵石只有那时才能启用。虽然姜逸生来就是姜氏嫡系，进入内门修行亦无需测定天赋，但也不免十分期待。

　　姜逸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难掩兴奋而又略带矜持地点点头。

　　姜凤梧则收起赞赏之意，带了点忧虑地看向裴隽：“那隽隽？练气晋升后期可是方才十天？”

　　裴隽毫无愧色回答：“嗯。”

　　“需要用筑基丹么？”

　　不待裴隽回答，姜逸就皱眉道：“不能用。会出事的。”

　　“嗯？”姜凤梧对于两人做些什么的确很是清楚，只是没想到姜逸会这么说，“倒也是。”

　　姜凤梧又略想了想，温声道：“那我帮你向先生请半年的假吧。好好修为才是首要的事，应付学业倒是其次。”

　　裴隽自然是求之不得，当即欢欢喜喜答好。

　　姜凤梧离开之后，姜逸皱眉抱臂看向裴隽：“好好修行，知不知道！”

　　“知道了知道了。”裴隽去取两人晚餐，随口应付着。

　　“裴公子，今晚上有红烧鱼。”厨子将两人的食盒盛满，递还给裴隽，随口说道，“就快出锅了。”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裴隽挑眉，迅速抱着食盒站稳自己的位置。与此同时食堂内正吃着的各位姜氏学子也听到了动静，立即扔了筷子拿着自己食盒疾步冲过去：“裴隽你运气怎么那么好！”

　　水中月内难得煮一回鱼。锦官城中河湖均少，而食堂每天的菜都是九重门的外门出品，陆上有的荤素一应俱全，但是偏偏就是不养鱼。

　　“来了来了——”厨子的年轻女儿声音清亮，双手捧着一个略平盘子的边缘，“红烧鱼，一共十条。”

　　“比上次还少？！”姜氏学子齐齐惊呼，然后不约而同地盯上了已经眼疾手快往食盒里添了一条的裴某人，“裴隽你手下留情啊！”

　　“咳。给你们留九条。”裴隽眼睫频动，无辜地望向他们，半晌妥协，“我总得给姜逸那大小姐脾气的弄一条吧，今天他气得不轻。”

　　“谁大小姐脾气？”姜逸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人群外面，睖睖着眼，语调沉沉。那群姜氏学子登时噤声，果断让出一条道来。

　　“我错了……少宗主？”裴隽顿时毫无尊严地道歉。

　　　往往惹得姜逸真正心烦的时候，裴隽才会真正低声称呼他少宗主。而姜逸无论什么时候，总是直呼裴隽大名。

　　两人食不知味地将晚餐吃完，姜逸冷着脸疾步走着，裴隽一言不发地在后面快步跟上。

　　“我哪里大小姐脾气？”好不容易到了一处僻静小道，姜逸停下脚步，直视着裴隽，并非往常的气恼，而是询问的语气。

　　裴隽也沉下心来，收起轻佻之色：“没有。是我言语失当。”

　　“你那时是随口一说。”姜逸挑眉，“往往不经意的才是心里话。”

　　“那我直说了？”裴隽问道。

　　“但说无妨。”姜逸明显客气疏离了起来。

　　裴隽无奈皱眉，直接道：“管得太宽。”

　　“说开了也好。那你以后自己料理自己吧！”姜逸还是维持不了冷静神情，直接吼出了声，“我是为你好知不知道！你不需要就算了！”

　　裴隽倒是沉默了下来。

　　姜逸说完拂袖便走。裴隽在原地伫立片刻，追了上去。

　　打坐需得静心。姜逸心绪极为纷乱，郁郁不已，索性翻到房顶上，抱膝看着缺了一角的月亮。

　　裴隽进院时的轻响自然惊动了他，但姜逸连个眼神也未投过来。裴隽心中默叹，轻身纵到房顶，和他并肩望向天空。

　　“什么事。”姜逸冷冰冰道。

　　“我不该那样说。”裴隽犹豫了下，决定实话实说，“但是我和你不一样啊。”

　　“我的确是不想修行，不想读书。”裴隽极干脆地道。

　　“那你不修不读就好了。管不了。”姜逸把头侧向一边，“是我惹你烦了？”

　　“不是。没有。”裴隽斟酌着语言。

　　“没真生你的气。”姜逸最终还是叹气开口，“只是你这样怎么行。”

　　裴隽耸肩，一脸轻松：“怎么不行？”

　　“你……”姜逸找不到话说，索性瞪他一眼。

　　“好了好了。”裴隽勾上他的肩膀，“不用太担心我。”

　　姜逸斜了他一眼：“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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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好困……大家也碎觉觉了吧。
两个人闹矛盾了哦，这里看得出一些分歧了嘿嘿嘿。
不过又是伏笔【我整个人似乎都是伏笔】，嗯自我感觉还是蛮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