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初见》绯扇

4、第四章

　　大将军病一夜之间好了，没有久病将养的虚浮，也没有病去如抽丝的孱弱，神采奕奕，生龙活虎，一如以前一样。
　　而即将登基的王上却不见了，也是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与之一同的还有国师。
　　内侍传旨：皇位禅让于裴澈。
　　朝堂乱作一片，幸好还有大将军震着，当即勒令昭告天下：钦天监测算有误，登基大典需另择良辰吉日。
　　待回府，手里捏着一页信纸恨不得将牙咬碎，纸上赫然写着十个大字：吾与青兮游历山水 勿念
　　好啊！好的很啊！好个游历山水！
　　一反手将信纸拍在桌上，裴大将军势必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人追回。
　　因为薄溪安的身份不宜大肆宣扬，只得派人暗中寻找，裴澈搜肠刮肚想着等人回来怎般惩罚
　　大周初建，战后遗祸琐事颇多，每天忙得焦头烂额，裴澈想：若你此时回来我便也去游历两月，让你见不得人！
　　北方蛮夷犯境滋事，裴澈亲征历时三月，将胡马金戈扫荡干净，回京时他想：若你现在回来趁着高兴劲就既往不咎了。
　　南方传讯前朝乱党结众闹事，裴澈派了手下干将陈宪南去平乱，自己则守在京城，他想：若你回来见不到我怎么办？
　　你到底在哪？
　　裴澈戎马半生，南征北战，从没觉得天下竟是这般大，零零索索派出去五千人之多，赏金涨了又涨，搜山检海，却无半点音讯。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京城年庆的烟火绚烂天空，裴澈却在长宁宫小心翼翼拿着信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刚得传报金陵玄武湖寻得二人踪影，裴澈轻声自语：“明日我便启程接你回来！”
　　薄溪安当真有心躲避，又有青兮在旁相助，一个八卦迷阵就困住了所有追踪的人，裴澈想尽办法将人围困在栖霞岭下落竹湖。
　　青水袅袅，菰蒲无边水茫茫，这里方圆十里皆是水，逃无可逃。
　　两叶扁舟相会，望见那张脸，依旧笑如溪风，眸若春水，所有愤怒、埋怨顷刻间烟消云散。
　　默了许久，却是他先开口：“你来啦！”
　　“嗯！”
　　裴澈轻声应着，向他伸出一只手，手上有多年挽弓持剑的老茧，一手搭在上面，修长白净。五指回握，臂肩收力，一声惊呼人已稳稳落进怀里。
　　孤舟随水而行，两人并肩而立，一玄色劲服英飒，一素布长衫儒雅，与湖间青色汇成一幅绝世之画。
　　“你确然不悔？”
　　“从不！”
　　那是薄溪安与青兮最后的对话。
　　辛午年元月，盛京张灯结彩，烟火绚烂，今年元宵会格外热闹。
　　元宵夜，裴澈留在宫中与他赏灯猜谜，一个不经意的口误将两盏临近的花灯说错颜色，略有些尴尬，却发现薄溪安并没发觉。
　　他细心下来才发现薄溪安只说物状不谈颜色，裴澈复而故意又说错几个，他亦无任何反应。
　　裴锦攥住他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不顾旁人与之这般亲密接触，训练有素的宫人们脸上诧异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往常，只是把头低的更低了。
　　薄溪安有些惊诧，随后便就由得他去了，坦然亦欣喜。
　　裴锦想问些什么却最终没有勇气问出口，只将他的手攥地更紧。
　　御膳房送来精致的茶点，外形精巧，可见十分用心。
　　“知你爱吃甜食，特意让御厨做的，你尝尝可还合口味，若不然叫人从杭州寻几个过来，听说那的点心很有名。”
　　薄溪安十分欣喜，含了勺桂花奶露，又拈了块玫瑰雪松糕，吃的欢快。
　　“好吃，已然很好了，不必费事再差人找厨子，再说他们用的许多东西都是当地时令的，做出来的味道未必一样。你也尝尝，真的挺好”
　　“也罢！那就以后带你去苏杭现做现吃！”
　　裴澈看得心悦，素来不喜甜食，随手捏了块看着顺眼的丢进嘴里，入口顿觉满口花香果香，十分怪异，果然不是他喜欢的味道。
　　他心想：这东西真不及炊事兵的乱炖好。
　　可是见薄溪安欢喜，似乎多吃几块也无妨，他尝过所有点心，吃光了一整盘藕粉蜜瓜酥酪，笑着与他聊哪个甜腻松软，哪个鲜咸适宜，说着，笑着，到最后满眼氤氲。
　　翌日，一个厨子请辞归乡，听说是因为他做了一盘点心，错将盐当糖放了。
　　当然，这些在宫中实属小事，自然没人与薄溪安说。
　　大将军下诏令全国寻找国师青兮，并附画像，寻得人者赏金万两，良田千倾。
　　那群当初围守落竹湖的暗探顿时捶胸顿足，薄溪安得知，劝道：“青兮随心随性不该被困在这朝堂”
　　裴澈只回道：“大周江山根基未定，他理应回来。届时若愿走辞官便是了，随走不留！”
　　薄溪安哭笑不得，千辛万苦将人找回来却无重用，随走不留，玩闹似的。
　　然而，青兮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谁都找不见意思踪影。
　　王上回京已有半月，朝堂上有文官奏本，意要将新皇登基入行程，大将军却顾左右而言其他，一文一武隐隐有舌战之势。
　　薄溪安袍袖一挥说了句“还未出元月，再议吧！”结了围。
　　自此朝中开始盛传大将军权势在手，有登基称帝之意。
　　这话传到王上那，薄溪安正在剪花枝，连头都没抬，不过轻轻一笑了之。
　　自然也会有人报与大将军，裴澈急于寻找青兮，丝毫不屑。
　　他心中有疑惑，亦隐隐知晓答案，他没有勇气问薄溪安... ....必须找到青兮！
　　裴澈心里越来越不安，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无知而恐惧，因为恐惧而愈加暴躁。
　　他会因为一点小事对属下严惩重戒，会因为一点小错对内侍大使酷刑。
　　有次一个宫人奉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盏，王上手上被烫红了大片。薄溪安不甚在意，倒还劝慰了那宫人半天。岂料此事传到大将军耳中，当即下令拖出宫门，仗则一百。
　　这些事他不愿让薄溪安知道，裴澈唯剩的那点理性与耐性只展现在薄溪安面前。
　　薄溪安有些察觉他的变化，有些欣喜，每每看到他依旧那般仔细，清晰到知道他哪一处添了一丝纹理。
　　大将军进宫与王上议事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日因晚膳饮了些酒，便宿在了养心宫偏殿。
　　这养心宫的格局十分有趣，主殿寝室与偏殿仅隔着一道墙，这头小声说句话那边听的清清楚楚。
　　薄溪安与他说了许多游玩时遇见的奇景，裴澈耐心的听着，偶尔会插两句。
　　说到林芝花海时裴澈不禁道：“以前城外十里也有一处桃园与你说的相近，每到四月芬芳将近时也是花开正盛的时候，彼时绯海滟波，漫天花雨飞落，文人墨客经常聚友会酒，我也去过几次... ...”
　　薄溪安第一次听到裴澈将他以前的事，听得仔细，他话中的景象浮现在眼前，里面的他清逸俊朗，飒爽英姿... ...
　　“却都是以前，现今早就被战火毁了。”
　　最后这句话失意而无奈，薄溪安这才知道，原来他的家在这。他从来不说是因为害怕回忆。他不是不善言辞，而是生逢变故极大所致。
　　“我想抱抱你”
　　薄溪安楞了一下，倏地，见门口人影一闪，旋即有人将他拥入怀里。心跳漏了一拍，他转过身心疼的抱着他，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梦，从未有过的安稳。
　　翌日，宫人进殿伺候晨洗，看到眼前景象惊得打翻了铜盆，逃也似的跑了。
　　裴澈眼尾闪过一丝冷光，整个养心宫无一生还。
　　整个京城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意，越来越多人对大将军不满，甚至仇恨。
　　薄溪安却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唇边笑意越来越多，他会抱着一株从没开过的花说着笑着，像个傻子。
　　幸福会很突然降临，让人心悦不已；待走时又肃杀一切，让人绝望崩溃
　　满朝文臣联名上奏弹劾大将军，大小罪行一百三十条之多，滥用职权，草菅人命... ...最重一条便是挟天子乱朝纲。
　　薄溪安看着一条条罪状心慌失措，直说会彻查... ...再议...再议... ...
　　“大将军在哪？裴澈在哪？一定要当面问清楚才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请王上移驾”
　　骠骑将军陈宪单膝跪地，朝堂上众臣跟着跪下“请王上移驾”
　　“去哪？孤要等大将军来亲自问个清楚！”
　　“证据确凿，任他百口也南辩！”说话者乃右丞相覃宗泽，年愈古稀，一生怀才不遇，直到遇见薄溪安才得以丹凤朝阳，乃大周立国功勋。
　　“老臣知晓王上念及与大将军昔日同生共死之谊，可今时不同往日，王上依旧仁心仁德，大将军... ...唉！他把持朝政，意图不轨啊！王上明鉴啊！”
　　老丞相一席话说的声泪俱下。
　　薄溪安摇头否认“不是的！不是... ...”
　　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骠骑将军一请再请，薄溪安均不为所动。
　　陈宪隐隐听见殿外传来喧闹，心中急切“事态紧急，恳请王上与末将移驾！末将罪该万死！待此事了解再向王上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