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归来远方

9、叁

　　夏烟可能永远都不能亲身体会到楚念一的那种淡漠的绝望。她自己有着基本正常的家庭生活，经历大体上也和其他的同龄少女没什么分别。也许她的内心世界与楚念一有些相似，从本质上来说她也是个不合群的人。当然，和楚念一直接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不同，夏烟待人接物总是温和又彬彬有礼，使得再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刺来。但从心底里她可能并没有将很多人纳入自己的世界，在她看来那些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过客，他们只是暂时地在她的生活范围内驻足，到了时间又将很快的离去。他们不会从她的世界里带走些什么，也不会在她的世界里留下些什么。唯一存在的记忆，也将随着时间淡化模糊，最终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烟的本质里有着和楚念一同样的冷漠和孤傲，她们都为自己和他人的不同而骄傲，即便更多的时候也因这样的不同而孤独。但孤独和骄傲，从来都不冲突。甚至可以说，她们因为这样的孤独而骄傲。只不过，十五岁的夏烟，比起二十多岁的楚念一，更加适应这个世界。她的身上多了楚念一没有的热情，不是对其他的任何人，而是对生活。她愿意活着，也享受生命，并且在努力地使自己活得更加快乐而舒适。她的身上有着楚念一没有的不羁，那种无论是生命、死亡还是社会规则都将无法束缚住她，也绝无可能让她低头的傲慢不羁。她许诺自己一定要活的潇洒快乐，这样当某一天不得不面对死亡的时候，她才不会为自己曾经没能达成的愿望而感到遗憾。

　　对楚念一而言，夏烟就像是突然闯进她止水般死寂的生命中的一道热情却不至于将人灼伤的风景，使她少有的不再觉得孤独。殊不知，她于夏烟，也是那把能够不再孤独的钥匙。在她面前，夏烟释放出了内心真实的热情，而不是通常那些礼节性的、从不达眼底的温和。她不知道自己让少女感到由衷的快乐，正如她不知道夏烟也使她感到愉悦。或者说，孤独太久的她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所以当夏烟直白地开口问她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她只是喝了一口粥，然后一字一顿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外面下雪了。”

　　“嗯，对啊！一月的天下点雪很正常，不过确实有点冷。你很冷吗，我去把暖气再调高一些？”一向古灵精怪的少女傻乎乎地问道。

　　楚念一认定夏烟是在装傻而不是真傻，不太高兴地注视着眼前的少女，指了指窗外说：“秋天过去了。”

　　……秋天都过去多久了，合着您老人家才反应过来啊？！夏烟在心里吐槽着，这话她当然是不敢说出来的。尤其是现在楚念一正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她，那目光少了几分平常的慵懒，多了些许难以描述的凌厉。

　　某个图谋不轨已久的少女在眼前的人的注目下，小心翼翼地咽下嘴里的食物，带着点心虚地看了眼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再次飘起的绒雪。欲言又止，最终却憋出了一句比之前的那句更加傻帽的话：“那不如我们放点音乐，悼念一下已经逝去的秋天？”

　　接收到楚念一变得更加危险的目光，少女在心底泪流满面地叱责着自己——我这是在说些什么呀！

　　现在的楚念一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脾气不太好的猫咪，好像被什么事情惹怒了，以至于一贯慵懒无骨的表象下渐渐浮现出蓄势待发的威胁。夏烟不由得有些怀疑如果对方真的是猫咪的话，现在要做的应该就是怒气冲冲地扑上来，然后用锋利的爪子闹脾气似的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三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她因为这样的想象打了个寒颤。但她同时又在想，如果这样做，能让楚念一彻底打消轻生的念头，应该也是值得的了。

　　而现实中，楚念一当然没有像一只被惹怒的猫一样抓她，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成年人，和一个小自己十多岁的少女置气也未免太过幼稚。何况她自己都明白这种生气更多的其实是在迁怒，她总不能说因为你的出现打乱了我在秋天自杀的计划，而现在已经拖到冬天了，外面都下雪了。这本来就是她自己的问题，如果要说夏烟有什么错，那也只是因为她做的巧克力蛋糕太好吃了。一切都是巧克力蛋糕的错！

　　对上夏烟那圆溜溜的、可怜兮兮的大眼睛，楚念一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朝有些不安的少女点了点头：“放点音乐吧。”然后避开对方忽然明亮起来的眼神，埋头继续漫不经心地喝着碗里温热的皮蛋粥。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了，世界都变得白茫茫一片。而屋子里却开着暖气，将一切寒冷隔绝在外，让楚念一恍惚间有种错觉，好像这世间真的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她，和那个正咬着肉包子，拿着手机手忙脚乱地找着音乐的少女。

　　舒缓的音乐响起，带着点灰暗的低沉，又隐隐透着点对光明的渴望。女性歌手的声音有种特别的磁性，像是黑暗中的一盏微弱的灯火，点亮了迷失在黑暗中的人心底最深处的对未来的向往。

　　君曾言，长夜漫漫，孤身而行。

　　花开彼岸，却留不下足迹。

　　奈何桥畔，无人作伴，

　　举杯对前尘，将饮又迟疑。

　　楚念一的动作一顿，在歌声中抬眸看向与自己对席而坐的少女。夏烟只是注视着她，嘴角带着温和又真诚的微笑。和她每一次面对楚念一时的笑容一样，温暖的能让即便是最冷漠无情的人也只能无处可逃的沦陷。

　　君可知，寒来暑往，相思成霜。

　　青史不知，曾有人许诺君，

　　一盏灯火，一世长安。

　　莫要忘浮生，莫要伤别离。

　　楚念一看向窗外的雪，目光平静地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而夏烟也同样随着她的动作，转头看向窗外，仰望着落雪的天空，听着那女歌手的声音继续流淌在空气中唱道：

　　点亮一盏灯，伴君走天涯。

　　走过红尘往事，去往遥远彼方。

　　点亮一盏灯，伴君归故乡。

　　穿过黑暗长夜，送别旧日时光。

　　她们一起坐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天里，祭奠着已经逝去的那个秋天。那个最黑暗，也是最光明的秋天。在那个秋天里，她们遇到了彼此。她们追忆着、缅怀着、纪念着那个秋天。

　　点亮一盏灯，伴君走天涯。

　　走过千山万水，去往岁月静好。

　　点亮一盏灯，伴君去流浪。

　　穿过迷途风霜，找寻黎明微光。

　　点亮一盏灯，伴君去远方。

　　走过曾经过往，去到梦中故乡……

　　她点亮了一盏灯火，指引她走过了那个秋天，以及在那之后的许许多多的每一个秋天。

　　她点亮了一盏灯火，使她不会再孤独于新的冬天，彷徨在新的春天，踌躇在新的夏天，迷失在下一个秋天。

　　她点亮了一盏灯火，伴她走过了黑暗，也将伴她走向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