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归来远方

2、壹

　　楚念一隐约意识到自己正被一群黑色的鸟儿追逐着。那是一群很漂亮的鸟，黑色的羽毛中夹着银色的花纹，尖尖的嘴，高昂着的头，仿佛一群风度优雅而胜券在握的骑士。在骑士们气势勇猛的追捕之下，她只能步伐仓促地穿梭在一片陌生的树林里，不敢回头，不安的如同一个等待着最终判决的猎物。事实上，到后来她已有些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而奔跑了。但四面八方传来的凯歌一般的鸟鸣声如若是黑暗的诅咒，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被这诅咒禁锢住了，恐惧驱使着她丢盔卸甲、仓皇而逃。

　　这片陌生的树林像是没有边际。她奔跑着，穿梭在迷宫一般的树木之间。凹凸崎岖的地面影响了她的速度，但她仍然努力地前行着，直到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根躺倒着的大树将她的去路阻拦。鸟鸣声仿佛更近了。她咬了咬牙，艰难地纵身一跃踩在了倒下的树干上，手脚并用地翻过这障碍。落地时她踩在了一堆树枝上，几根脆弱的树枝伴随着她的步伐发出吱呀的断裂声。她继续奔跑，鸟鸣声似乎就在身后很近的地方。

　　天快黑了。楚念一望着越来越弱的、透过树叶的间隙洒进树林的阳光，想到。就在她抬头朝微弱的阳光望去的那个瞬间，失重感倏然袭来。她踩空了。下一秒，她只觉得世界开始天旋地转。旋转停止的时候她仿佛感觉到了疼痛，望着头顶茂密的绿荫，她意识到自己刚刚从一个斜坡上滚了下来。头有些疼，她似乎仍然能听到那招魂一般的鸟鸣声，但耳鸣的噪音却是更响一些。阳光透过树叶映在她的脸上，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

　　在某一个瞬息间，她隐约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唤着她的名字，她的意识追随着那个声音，仿佛来到了一个宁静的仙境。但下一个瞬间，一声婴儿一般的尖叫声将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她吃力地睁开眼睛，看见黑压压的鸟群铺天盖地般地隔绝了最后一缕阳光，朝她笼罩下来。

　　窒息感伴随着黑暗而来，她的理智告诉自己这只是梦，但意识却在叫嚣，绝望地呼救着。下一秒，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像个溺水的人一般贪婪地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抬眸，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浅灰色天花板，有些余魂未定。

　　茫然地与破旧的天花板对视了片刻之后，楚念一翻了个身，伸手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手表。五点空十分。她放下了手表，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侧卧着，略带些许困意地枕着柔软的枕头，目光静静地凝望着被厚重的窗帘半掩着的窗户。窗外的阳光该是最柔和的光景，晨曦的光芒透过玻璃隐隐约约地洒了进来，温柔地唤醒了这间色调并不明朗的屋子。

　　待到手表上的分针悄然走向罗马数字十二的那一刻，楚念一起了床。她没有急着走向衣橱，只是随手拢了拢睡袍宽松的领子，然后朝着窗户缓步走了过去。伸手将窗帘完全拉开，先前那隐隐约约洒在屋子里的阳光在转瞬之间已然消失不见。她将身体倚在窗沿边，目光迷茫地凝望着那片看不见朝阳的色彩，因而显得格外压抑的灰蓝色天空。

　　她隐约记得，曾经不止一个人告诉过她，清晨的阳光很美。那种柔和的、温婉的光芒，会透过明亮的玻璃折射出一片淡淡的彩虹，仿佛是只存在于梦境中的美好。当身体被此般的光明所笼罩，灵魂也如同将要融化在那并不分明的温暖之中。发生在昨日的不幸便如是成为了过去，无论是什么悲伤和抑郁，也都会随着朝阳的洗礼而变得微不足道。于是，那些人都劝她多去享受晨曦的时光。而每当这时——在她漫不经心地敷衍着朝他们点头附和时，他们都会继续毫无觉察地对她笑着说，嘿！你看，生命还是很美好的，不是吗？

　　……是吗？

　　对此，她的目光中总会呈现出一种莫名的疑惑。事实上，她很愿意去相信他们所说的那样，相信晨曦是很美好的。然而，每一次她在清晨醒来时，窗外都只有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没有阳光。或许，光明隐藏在了浓浓的、灰灰的晨雾背后。又或许——她目光迷茫地凝望着窗外的那片灰色想到——又或许，一切都只是个谎言，其实真正的清晨，从来都是没有阳光的。

　　她的生命亦是如此。其实，从最初降临的那一刻起，便是没有意义的。所谓美好的存在，并非是爱的结晶，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产物罢了。因此，对于生命，她自一开始起就不曾抱着应有的敬畏。就像是面对着朝阳初升时的晨雾一般，她早已迷失在了雾起的那第一个瞬息间，又如何去追寻之后的朝阳呢？当那些所谓的美好都不曾存在过，那么活着，是作为一种现在进行时，抑或是作为过去式，差别似乎也就不甚明显了。

　　尽管她仍然不太确定，死亡是否就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听见自己的内心深处总有着那么一个声音，督促怂恿着她去完成这项终极使命。那个声音会用很嘲讽的语调对她说，每一个生命从最初存在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是要走向死亡的。而你对于现在的生命，早已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不是吗？早一些走向结局又不会是一件坏事情，你何必要将没有意义的人生延长到终老呢？

　　最初，她只当那是些十分无聊的想法，便就并不在意地置之不理。然而，那个声音却没有因为她的忽视而就此消失，反而更加大声地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当真正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问题——究竟是存在，还是毁灭呢？

　　于是，这一天的清晨，她躺在浴缸中，任由水漫过自己的肩头，手里攥着一片被打碎了的玻璃杯的碎片，目光出神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