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师的奇异日常》烟雨斜照

16、第十六章

　　沉默地度过了漫长的时间，和池有思紧挨着坐在一起的李新远发现了困境的好处：

　　没有人能进入结界，他和少年也走不出去，刨除那些不确定因素，这不就是……二人世界？

　　刚想到这一点的李少爷蓦地发现自己眼前的无形屏障像是突然消失了，身旁的少年对着前方的空气试探着伸出手，快步走出阴森可怖的废弃公园。

　　李新远手指紧握成拳砸向干硬的土地，表情很是不快。

　　走出公园的池有思摁着追出来的李少爷的后背向着公园正门九十度鞠躬，重复三次，这才缓缓步行到十字路口，视线被眼前路面上的鲜血、车灯和保险杠的残渣吸引，拦住一位凑热闹的行人：“大叔，这里出什么事了？”

　　下巴上有着青色胡茬的大叔叹口气：“出车祸了。一小时前，有个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多了，闯红灯以后在马路上逆行，撞了一辆白色大众以后还不停车，跟疯了似的继续狂踩油门，撞上一辆黑色奥迪，发生两次撞车后才被别的车别停，中间还撞伤了三名行人，这种人真应该判死刑！”

　　饶有兴致听着男人说话的李新远倏地低头看向池有思佩戴的腕表。

　　一小时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是他们刚刚遭遇鬼打墙的时间。

　　察觉到李新远的视线，池有思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居然还有乐于助人的鬼吗？”李新远不敢置信道。

　　“正如人分好人坏人，鬼当然也分好坏。” 迎着李少爷惊讶的目光，池有思弯了弯唇角，“这个世界是很大的。”

　　夜色深沉，几颗寥落星子点缀在漆黑的天幕上，熠熠闪光。

　　李新远伸手抓住池有思的肩膀，静静地看了他半晌，开口道：“我想成立一个组织。”

　　“什么？”池有思困惑地问道。

　　“正如你所说，这个世界是很大的，那就一定有和我一样坚守底线的怪物，以及肆无忌惮屠杀人类取乐的怪物，我要成为这座城市的王，确保这里的每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成为怪物的食粮，赋予他们安定生活的权利和自由。”李少爷目光灼灼，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青年的瞳孔是暗红色，当被激烈的情绪点燃时，就变成了浓郁明亮的鸽血红。

　　也许一个高中生说出这种话就像是天方夜谭或是中二病发作，池有思仍被青年眼中的热忱与奉献所打动：“你要不断地挑战高等级的怪物，也要防备源源不断的挑战者，这是一条无比艰难，充斥着尔虞我诈的道路，你可能会被暗杀者杀死，你的同伴可能会背叛，会被敌对之人杀害，你很可能会倒在通往王座的道路上。”

　　李新远斩钉截铁地说：“我愿意忍受这些痛苦，但我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

　　“一言为定。”“我会陪着你，直到你成为王的那一天。”

　　很久很久以后，当年被无数同伴当做玩笑话的想要成为怪物之主的青年终于坐在了漆黑的王座之上。这片大陆在经过长久的动荡之后，终于稳定下来并划分为五个区域：东城、西城、南城、北城，以及，宜城。正如其名，宜城是唯一一座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这里的怪物将人类视作同伴，赋予他们同等的地位和权利，毫不藏私地和他们分享怪物和人类的数次战争中飞速发展的科技成果，繁华热闹的都市亦被人称为“不夜之城。”

　　……

　　在古董街购买了两件法器和若干朱砂、黄纸、香烛，赶回医院的池有思忙活了半个小时用手头能找到的所有物品布置了一个包围整个房间的助眠法阵。

　　总是被光怪陆离的梦境侵扰睡眠的李新远难得获得了一小段不被打扰的休息时间。他这一夜睡得很熟，醒过来以后吃了两根被池有思用奇特的法器转化为香蕉牛奶味的香烛，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然而这份愉快只维持到管家进入病房为止。

　　管家用试探的眼神盯着池有思：“少爷，昨晚医院的监控摄像头不知被什么人破坏了，维修服务人员正在拆解修理。稀奇的是，坏掉的只有少爷病房这一层的摄像头。”

　　“可能是医院里进了小偷，希望没有人丢失财物。”熬夜到凌晨四点的池有思眼底有着重重的黑眼圈，揉揉眼睛：“管家你去忙吧，我要再睡一会儿。”

　　管家望着一瞬间陷入沉睡的眼窝深陷的少年，眼神复杂难辨，最终转身悄无声息地拉上了窗帘，遮蔽了夏日清晨不算强烈的阳光。

　　临走前，管家若有深意地扫了一眼床底，也正是李新远的藏身处。

　　“做个好梦，少爷。”

　　……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月光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在病房的白色纱帘上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被管家轻轻推醒的池有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管家语气恭敬：“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老爷夫人希望晚上到家的时候能在家里看到您。”

　　池有思点点头，被管家搀扶着下了楼，送到黑色房车的副驾驶上。

　　少年打量着窗外的夜色，难得有些心神不宁：“李新远，你在吗？”

　　“我在车顶上，有思，什么事？”三少爷的答话里透着一股朝气蓬勃的生命力，迥异于两人初见时他那沉闷阴郁的声调。

　　池有思怔愣数秒，开口问道：“你的家人都是什么样的人？”

　　“也就那样吧。”李新远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们平时很少见面，碰见的几次也没留下任何愉快的回忆。”

　　在路口等待红绿灯的管家伸手调整了中央的后视镜，静静注视着轿车后座心不在焉发呆的少年，出其不意地说道：“少爷，您变化很大。”

　　“这是好事，世界上不存在永恒不变的事物。”池有思语气平淡，并不像管家料想的那样，“您觉得呢？”

　　管家却被后车狂按的喇叭声打断，狭长的眼睛闪过一丝不快，安静地踩下油门踏板，驱车离开。

　　“我们到家了，少爷。”管家将车停下，恭恭敬敬地拉开车后座的车门，直到池有思最后一只脚迈出车厢后关闭车门，将车停进车库，离开以前别有用意地留下一句：“少爷，您真的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池有思疑惑道，“你家的管家为什么说话奇奇怪怪的？”

　　“他发现了，你不是我。大概以为你是什么孤魂野鬼，占据了我的身体，想要以李家三少爷的身份名正言顺地生活下去。”李新远没好气地说。

　　“既然他发现了，为什么不告诉李家人，请和尚道士来驱逐我呢？”池有思抬了抬下颚，“还是说，他已经把消息告诉了你的家人们，如今等待我的是鸿门宴么？”

　　“管家百分百不会做，他向来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李新远略带犹豫地张开嘴，“他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池有思回忆着管家身上的气味，管家应该是个有洁癖的人，制服笔挺没有一丝褶皱，不知道是每天熨烫好还是一天换一套，修长的手指上带着一尘不染的洁白手套，耳后和手腕飘散着丝滑甘醇的朗姆酒香气，没有一丁点三少爷说的怪味。

　　“我是认真的！”察觉到池有思的不信任，李新远炸了毛。

　　“身体产生异变的”池有思顿了顿，咽下“怪物”两个字，接着问道，“异能力者，不是彼此之间有特殊感应么？你应当很确定管家究竟是不是同类。”

　　李少爷语气平静、没有丝毫波澜：“我看到你以后也有奇怪的症状。”

　　“什么？”池有思对于他的话很是困惑不解，“所以我也是怪物？我不记得自己在濒死时有向神明祈祷啊，难道这位神明还是个掷骰子对随机的人进行转化的作风散漫的神？”

　　李少爷的唇边露出一丝微笑：“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血液流速加快，应当是喜欢上你了。”

　　“我现在用着的可是和你长相一模一样的身体。”池有思无奈道，“你有水仙花症状吗？”

　　“水仙花症状是什么？”李少爷瞪圆了眼睛。

　　“一个名叫那喀索斯的美少年爱上了自己水中的倒影，每天不吃不喝望着自己湖水里的影子，最终死去，倒下的地方长出了一株水仙花。”少年神色泰然。

　　“我还不至于自恋到那种程度。”李新远小声嘟囔，“我喜欢的是你的真实长相，皮肤白的像是玉石瓷器，眼睛像是黑亮的黑曜石，嘴唇柔软的像是花瓣，笑起来居然有小酒窝……”

　　风水师的两颊漫起不自然的晕红：“别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你也知道我的情况，不管是哪张脸，都不是我原本的长相。”

　　“池有思应当是你的本名，我知道了你的职业和姓名，调查出你生活的城市是很容易的事情。我可以在空闲时间过去看一眼，说不定还能找到与你有关的相册，可以把照片挂满卧室的整面墙。”李少爷语气沉稳，口里吐出的话却让池有思笑不出来了。

　　即便清楚相隔着两个世界，李新远未必能如愿以偿，池有思仍然慌张地摆手试图制止李少爷危险的想法：“你不是想知道把程熹的魂魄存留世间需要付出的代价吗？代价就是吸收我的生命力，我那段时间脸色惨白的像鬼一样，眼底还挂着大大的黑眼圈，不施加障眼法术根本没办法出门，一点也不好看。并且你为什么要把朋友的照片挂满卧室的墙面啊，你是变态吗？！”

　　李少爷抬起手按了按胸口，轻笑道：“怎么办，我有点想宰了程熹。可是他已经死过一次了，除非是魂飞魄散，否则没办法死第二次吧。”

　　池有思怔怔地望着像是变了个人的青年，惊异的表情从脸庞褪去，神色冰冷，如同雪山山顶永远不化的积雪：“你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找死？不管怎样，这种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李新远摇头失笑，主动退让一步：“是我想岔了。他要是魂飞魄散，在你心中就成了永恒的记忆，时光会抹去一切缺点与不堪，根据你的七零八碎的记忆美化成一个虚妄的、完美到不真实的存在，怎么想都划不来啊。”

　　“希望你说到做到，不要对程熹打什么不好的主意。”眉头紧蹙的少年快步走向眼前的二层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