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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刀鞘 ...

  •   东宫暖阁书案上堆了小山一般的奏折文书,聂谦揉着太阳穴走到桌后,他本也不算很矮,然而一坐下,整个人立刻被挡在书山后看不到了。

      先太子聂逊也曾在此读书写字,听三师三保的教诲,学习处理国事,然而如今朝廷重臣们都已没有再见现太子聂谦的必要,来暖阁的仅有豫王一人。

      聂谦看着眼前高高的书山,只隐约看得到豫王的一个头冠,不由得想,这样也好,如今和豫王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眼不见为净,免得相看两相厌。他坐定后,內侍又重新奉上茶水,豫王才开口道:“殿下,燕国鸣凤公主彩礼一事是否已有决断?婚期已近,不能再耽搁了。”

      聂谦知道他必然要先问这个,轻轻咳嗽一声,手指轻轻敲了敲案头,拖了一会儿,才道:“不急。”

      豫王深吸了一口气,道:“这是殿下的大婚,需要准备的程序极多,绝不是殿下以为的殿下一娶,公主一嫁便完事这么简单……”

      聂谦打断他道:“我知道不简单,父皇尚在燕国做客,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安危确实重要,但大楚的安危、大楚的泽山关更重要一些。这不是仅仅是我大婚的事情,若父皇知晓,必定也不愿意因自己让大楚失去泽山关这个北门锁钥。皇叔莫担心,本宫也思考许久,现已另行让人去跟燕国国君交涉彩礼的事宜。”

      豫王看不到书山之后聂谦的神色,微微皱眉,道:“不知殿下让谁前往?这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不可马虎。”

      聂谦在路上便已经思量了好久应如何编造这个“出使者”,此刻毫不犹豫道:“正是张良娣的祖父,江南大儒张敏元。”

      豫王倒是被噎了许久,才道:“殿下硬是要陪张良娣回江南,便是为了此事?”

      聂谦笑道:“本宫倒没有如此未雨绸缪,运筹帷幄的本事,是到了江南后,无意间向张老提起这件为难之事,张老自告奋勇愿意前往。张老饱读圣贤书,不仅是在江南,乃至是在塞北都有贤名,我大楚最重儒道,张老正是于婚姻嫁娶一事熟知礼教,却又并不迂腐,懂得灵活变通,由他前往同燕国交涉一番,应当没有不妥罢?”

      张良娣的祖父张敏元,自然是确有其人的,然而张良娣本人已经潜逃到了不知哪里,她江南家中的长辈就更难说在哪了,何况此去江南路远,即便豫王吃饱了撑的真的打算去江南张家问个清楚,短时间内也难以回来。聂谦考量再三,铁了心让准岳祖丈背这个锅。

      “没有倒是没有,不过……”

      “没有就行了,下一件事。”

      豫王思忖一会儿,还不想在此事上当面忤逆太子这个毛头小子,便转而道:“西南云州、锦州之地秋季连绵而雨,庄稼受害,有饥荒之相。赈灾一事……”

      “这事的折子在哪里?”

      豫王微微一愣,聂谦以往从未问过折子是哪本,因大臣们写折子多用文言书语,聂谦一直嫌看着密密麻麻的之乎者也就头疼,更何况,最终折子如何批,聂谦的意见根本无足轻重,渐渐的聂谦便真的不再看了。

      聂谦又问了一遍:“折子?”

      豫王道:“户部有折子,云州锦州州府亦有书报前来,都在桌上。”

      聂谦揉了揉脑袋,道:“行,知道了,等本宫仔细看看。下一件事。”

      豫王道:“其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劳……”

      聂谦道:“鸡毛蒜皮,也讲来听听嘛。”

      豫王无奈,方继续道:“吏部侍郎母亲病重,告假十日。”

      “嗯。”

      豫王便只得流水价念下去:“户部尚书独子婚娶,告假三日。礼部采买太子大婚物资,报上账目。云州进贡胭脂缎三匹,七蒸贡酒十坛……”

      他念了半天终于念完,然而聂谦久久没有回应,豫王只得又道:“殿下?”

      聂谦“嗯”了一声,睡意朦胧道:“嗯?完啦?”

      豫王啼笑皆非道:“是。”

      聂谦打了个呵欠,懒懒地道:“罢了,果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些小事就劳皇叔决定吧,需要太子印鉴时同本宫说一声就行。赈灾一事非同小可,容本宫好好看看。”

      “是,那臣先告退了。”

      “等等。”聂谦站起身来,终于直视了豫王的眼睛,看着这位面目熟悉却又十分陌生的叔叔,微微一笑,道,“对了,本宫近日想起东宫的那位师傅……叫什么来着?”

      豫王也展颜一笑,道:“白早,任东宫掌书。”自当年教习聂逊的太子太傅辞官归故后,东宫一直也想配齐属官,然而先后好几位太傅,每个太傅都说当今太子殿下惊才绝艳,绝顶聪颖,自己无能无才,实在不敢耽误太子前程,绝对不能厚颜担任太子太傅。

      几次下来,楚帝都不禁对聂谦十分头疼,每每思及先太子聂逊,对比太过强烈,更是忍不住唏嘘哀伤不已,渐渐地连聂谦面都不太愿意见了。最后,倒是这位万事不管,几棍子打不出一个屁,只负责管理东宫经史子集书库的白早先生脱颖而出,只随便教太子学些四书五经浅显诗词(并不管太子学会了没有),反正他的剩余时间便只自行在书库读书,读累了直接躺在书上睡觉,资治通鉴最厚,被用来当枕头,睡姿难免让內侍宫女瞧见,传为笑谈,然而白早本人却怡然自得,日子过得相当滋润。

      聂谦勉力想起了这位仁兄的模样,点了点头,道:“好,知道了,皇叔辛苦,回去歇息罢。”

      豫王告退,聂谦看了一眼案上的书山,又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这次是真的头疼了。说是说要亲自看过,然而这数量简直能压死人。他在泽山关的国家大事和赈灾的财政大事上同豫王讨论,不让豫王独断专行,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却仍听凭他做主,只想让豫王知道他这位太子也不再那么好糊弄了,但又不能一下子拂逆豫王太过。刚才看似含糊,又打盹又打呵欠,实则手心一直捏了把汗,生怕自己没有掌握好度,将豫王一举触怒了。

      然而豫王喜怒不形于色,他也实在看不出豫王究竟是什么心思,走的时候到底生气了没有。聂谦看着书山们叹了口气,决定先出去走走,过一会儿再回来对付它们。

      步入御花园,东宫之中的每一寸土地仍是他熟悉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秋意萧瑟,少了……一些人。

      他沿着御花园慢慢散步,桂花已将凋落,在泥土上软软地铺开了一层细细的花蕊,踩上去还有一股沁人的馨香。聂谦走了几步,猛地想起此处环境有些熟悉,眯起眼睛仰头看桂花树,任凭桂花落在了眼皮上,脚下踱了几个来回,方才恍然,这就是当初九舒放走他的蟋蟀,又被他鲁莽割伤手掌的地方。

      京城秋高气爽,天空明净,颜色蓝得仿佛用靛蓝染过一般,又通透得似一块玉石,远远的飘过几丝鹤羽般轻薄的流云,仿佛出自蓬莱。聂谦仰头看了很久很久,低头踩了几下桂花瓣,忽然觉得自己很想九舒。

      九舒此刻若在泽山关,那里的天空又是怎样光景?

      他微微出神,心里仿佛想了很多事,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地放空了,蹲下来看泥土上来回忙碌着的蚂蚁,排着队,飞快地爬入草丛中去了。那草丛之中不知道还有没有藏着一只好斗的蟋蟀,而当年被九舒放走的那只,如今怎么样了呢?

      聂谦将脸埋在膝盖之间,无聊地用手在泥土上来回划,无意识间划出了一个“九”字。他意识到了,停顿一下,手指忽然一痛,似乎是被泥土中的石头硌到了。聂谦怔了怔,提起手指揉了揉,又伸出手去,将那一块的泥土仔细扒开,下面的硬物逐渐显现出形状和颜色,乌金的兽头吞口,花纹古朴,有一个暗扣。

      聂谦缓缓地将它全部拔了出来,抹掉泥土。这便是九舒那把匕首的刀鞘。那一年,九舒将刀鞘埋在了这里,将匕首贴身带着,就这么一带,就带了好多好多年。聂谦轻轻将刀鞘贴在胸口,隔着刀鞘,手指感觉到自己咚咚咚,一声一声沉沉的心跳。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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