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一个攻如何在宫斗中活下去》禾灯

32、姜星鹊

　　无摧并不能听懂聂谦说的话，然而聂谦本也没有期望他能回应，只是找个人随便倾诉几句。他忽然之间明白了楚衔将无摧赠给自己的原因，这个少年心如明镜，却又难以和人沟通，只会傻傻地保护自己，不会暴露任何讯息。

　　他想着想着对无摧又难免有些怜悯，拉着他的手回房关门，道：“冷吗？”

　　无摧摇了摇头，主动蹲去了床尾。聂谦失笑，躺回床上去，没多久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仿佛回到了驿站失火的那一夜，随行的五个侍卫仅剩一人，火光之中有多具焦尸，三人拼命冲出而被射死……

　　聂谦一头冷汗地惊醒，无摧十分警觉，在同时醒了过来，一双黑亮的眼睛瞬间移动到了床头，静静地看着他。聂谦喘息渐定，才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忽略的一点，当日驿站失火时，从火中冲出被射死的只有三名侍卫，加上活下来的李骏就是四名，还有一人呢？他当时只以为另一人可能早已死在火中，没有细想，如今想来还是不太对劲，以宫中侍卫的习惯，没有可能半夜独自行动，最后一人不一定是死了，而是失踪了。

　　只有这样，有些事才能够得到解释。为何他秘密出宫，所携侍卫也不多，一路上投宿的驿站更从未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却能引来杀他的弓手队伍，因为他身边即有一个偷偷通风报信之人。驿站失火被围时一片慌乱，无论他是真逃还是假死，都很难让人起疑了。

　　然而那五名侍卫……聂谦仰头想了想，当时随行侍卫有百名之多，他嫌太过显眼才要求留下五名，那五名侍卫是谁挑选的？

　　……不记得了。这点小事，侍卫队长自会去做，连侍卫统领都不会惊动，更不会劳驾到他这个太子。如今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侍卫队长与这名侍卫本就是串通，故意将他留在太子身边作为眼线，一是这事纯属巧合，这名侍卫只是潜伏多年，终于等到了这个时机。

　　无摧见他呆呆地苦思，想了想，学着他的样子将他的棉被往上扯了一扯。聂谦这才觉得额上冰凉，呼了一口气躺下，把自己裹好。回京后还有一场硬仗，如今九舒也不在身边，他不能再生病发烧。

　　然而也正是因为九舒都不在身边，他连一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自己这一番推测，也无人可以和他相互参谋论证一番，更无对策可想。但是这又似乎不太符合楚衔的风格，他既然连回京之路都帮他安排得巨细靡遗，又怎会想不到这样一来他身边一个可助他谋划之人都没有？

　　聂谦辗转反侧，最后仍是不甘心地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信鸽送来的那张纸笺，对无摧道：“灯。”无摧点亮了油灯给他拿过来，聂谦对着火光认真查看纸笺，火光映照下那纸笺上方缓缓现出几个蝇头大小的小字，聂谦细细辨认，却见总共三个小字，连起来是“姜星鹊”。

　　“……”聂谦一个手抖把纸笺歪了歪烧着一个角。无摧反应极快，立即将油灯挪开，一掌按灭了纸笺。聂谦眨巴着眼睛与他对视，无摧懵懵懂懂，聂谦也一脑袋浆糊。楚衔要他去……找姜星鹊？那个凶巴巴又脑子简单的姑娘能有啥主意？

　　之后两日一路风平浪静，聂谦的马车到了皇城门外，让随行士兵出示太子印鉴，不久后守卫纷纷出门列阵，太子车辇从皇城中驶出，众侍卫下跪行礼，请太子换车。

　　聂谦先嘱咐随行士兵一定要亲自送“张娘娘”回寝宫，才另上了车。坐定的那一刻，他终于是独自一人在车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总算是回来了，这难进亦难出，难行且难立的皇城。

　　太子殿下回宫的消息在很短的时间内传遍皇城，需太子印鉴的文书奏折诏谕等物飞快送进东宫，堆成小山状，豫王已第一时间前往东宫暖阁等待面见太子。而太子后宫的两位侧妃，张良娣回宫后便“娇弱”地卧床了，到底如何尚不知情，但姜星鹊娘娘已开始对镜梳妆挑选衣物，并因宫女笨手笨脚而大发雷霆摔坏了一个珍珠环，一支羊脂玉簪。

　　东宫乱成一团也只能放一放，太子必得先去向皇后问安。皇后一见儿子，虽然素来稳重端庄也禁不住两眼微微湿润，哽咽道：“路上如何？顺利不顺利？让我看看……怎的才这么些时日便瘦了这么多……你说说你，好好儿的非要去什么江南拜见祖籍长辈……当真这么喜欢张良娣，日后都安排妥当了一起出发岂不是更好……”

　　聂谦慌忙安慰道：“母后，儿子没事，这也适逢中秋佳节，择日不如撞日，张良娣离开故土太久，分外想念，简直相思成疾，儿子身为人夫，总得多照顾她一些。”顿了顿，又赔罪道，“不过儿子今年没能陪母后一同团圆赏月，是儿子不孝。”

　　皇后叹气道：“团圆赏月什么的，也没什么打紧，你只要在母后身边，又哪天不是团圆了？你父皇如今还在燕国，又哪天是团圆了？母后老了，经不起吓，不过希望你好好的，你和逊儿都一样，都似你们父皇，呆不住这皇宫，非要出去闯一闯。”

　　皇后说来平淡，一向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然而聂谦十多年的生命中，却从未似此刻一般能体会到母亲的苦心。她已经经历过一个儿子去往边疆后无法再回来，因此一直万分担心着会失去另一个儿子。与失去儿子比起来，委曲求全，让儿子屈居于豫王之下，暂忍一时之气，都是可以忍受的了。

　　聂谦心中愧疚，低声道：“儿子理会得，以后会万分小心。”

　　皇后略微抬起眼睛，宁静而慈爱地看着他，招招手让他过来，握着他的手，低声道：“娶了老婆是不太一样，看你都长大些了。你一直在张良娣处，张良娣的病到底如何？严不严重？”

　　聂谦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她不来月事。”

　　皇后一惊，道：“女官处是否有记录？莫不是有了？赶紧叫太医来瞧瞧。”

　　“……”聂谦哭笑不得，道，“不是！……她就是，那啥，体弱，阴阳不调。”

　　皇后松了口气，道：“那倒也好。谦儿，母后认真跟你说句话，等那燕国公主嫁过来，虽然是做正妃，但万万是不能让她生下下一代储君的。张良娣可以生，但是最好不要在姜良娣之前。若是在她之前，于太子你，于张良娣本身，都不是一件好事。”

　　姜星鹊是刑部尚书姜廉之女，姜廉与豫王正是连襟（注：姐夫与妹夫），因此姜星鹊叫豫王“姨夫”。若要在姜星鹊和“张良娣”之间选一个宠幸，自然应该看豫王的面子，优先姜星鹊。

　　若是换了之前的聂谦，多半要顶嘴“我他妈先草谁都要豫王同意吗”，然而如今他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皇后又低声道：“母后晓得你不是很喜欢星鹊，但身在皇家本就有许多不得不做之事，你已给了张良娣莫大的荣宠，全皇城乃至全京城都知道了，已经很驳了豫王爷的面子，接下来得好好对星鹊了，知道了么？”

　　聂谦又只得点了点头。皇后方道：“去罢，东宫想也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了。”

　　聂谦苦笑道：“处理什么事务，不过是按照豫皇叔的意思往各种纸上戳个太子印儿罢了，跟掌印宦官似的。”

　　皇后笑嗔道：“莫要瞎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