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乌鸦》简谌

17、初见

　　港口果然一如传言般混乱不堪。
　　顶头上司在前几日的深夜突然抵达，把底下的人搞了个措手不及，一直到办公楼里值班员来了消息才连滚带爬地赶过去；结果等人到的时候，人已经走了。
　　一群人只在挂着铭牌的办公室里看到了穿着本部巴利安制服的年轻女人。
　　云守部门的阿芙拉大小姐声名远扬，她手里抱着几本文件夹，在明亮的顶灯下稍微抬起妆容精致的眉眼来：“云守大人回去休息了。有什么急事的话可以先和我说。”
　　几人表情颇有些僵硬地应她的话，接着靠近想去看她手里拿着的文件夹名目；阿芙拉面色如常地把手里的文件夹往前摊了一下，露出书脊便签条上的字目来：“只是人员名单而已。先生晚上的时候说过想稍微看看，我就过来给他拿过去。”女子神色温和地微笑一下，“港口的大小事务不是一直以来都被各位处理得很好吗，怎么突然的一个个都这么紧张？”

　　巴利安云守部门辖下的港口正位于联系欧洲与东亚的主要航线上，云守的位置暂时空缺的时候一直是亚洲分部的人在管；虽然明面上都归在暗杀部队名下，实际上由于地理位置上隔得太远，除了每年本部纪检组的定时审查、一年里大多数情况的事务全都是港口的管理层在自行处置。
　　刚刚上任的云守先生走了民航线提早到了，原本顺着他来路已经一级级通知下去的安排就这样直接打了水漂。
　　不过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人当面见过云守先生。

　　这也是阿芙拉每天都很困扰的事情。
　　白昳并没有住在上面安排的地方，阿芙拉只能通过上司随性回复几个字的邮件来处理公事，每天都很想穿过手机屏幕把人拎出来好好问个清楚——不过某种程度上大概也可以称作是巴利安作风。毕竟远在本部的那几位核心人物……平时也没看到有做什么事情，下面的一群人劳心劳力、只求他们平日里能不给岌岌可危的账目添麻烦就够了。
　　这种自欺欺人的行径一直持续到她在这里重新听到有关“乌鸦”行迹消息的时候。

　　阿芙拉在之前有幸见识过一次白先生对珠宝的偏爱：上个月还在本部的时候云守大人处理了一封黑函，后勤部在处理现场的时候发现那边的保险柜被撬了——说是撬了还是客气的，确切说来的话应该算是暴力破拆，报告上说收据资料什么都在，也不知道到底丢了什么；直到阿芙拉得了准许在白先生意大利的私宅做例行汇报的时候，看见他在书房里拨弄他那差不多装满了大半个抽屉的珠宝。
　　大晚上的女子感觉自己几乎快被台灯底下五光十色的宝石首饰亮瞎了。
　　年轻男人脸上还有一点被她搅了兴致的不高兴，视线自始至终停留在抽屉里，姑且耐着性子听她说完、随便提了几句建议就准备赶她走人。阿芙拉看着他把各色首饰一件件收进绒布袋里，一点注意力都懒得分过来；小姑娘一瞬间福灵心至，拆了手上装饰用的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摆到书桌的边缘：“……能让我再问个问题吗？”
　　云守大人好像被她这个突然的举动讨好到了。
　　他略一皱眉迟疑了一下，最后抬手把桌上的戒指扫进抽屉里，摆摆手让她快说——
　　大概“乌鸦”向来只收钻石酬劳的癖好不完全是交易方便的原因了。

　　大小姐看着情报部递上来的报告书，低头的时候又看到桌面上一大堆待处理文件，大晚上的只感到一阵无尽的头疼。

　　而就在之后的某一天晚上，白昳接到了大洋彼岸云雀先生的电话。
　　年轻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
　　屋里没有开灯，长绒地毯被鲜血浸透了一大片，地上血泊里歪着一个中年男人，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他血沫涌上喉管的浑浊呼吸声和模糊不清的求饶。
　　男人低头看着屏幕上无声闪动的电话号码沉默一会，又十分厌弃地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半死不活还剩下一口气的男人；他从墙面上的保险柜旁边走开，一脚踩住男人的咽喉、接着抬手接起电话来。
　　电话那边停顿一下：“你知道α-107的事情吗。”
　　白先生一愣：“抱歉？”
　　云雀惯例的声线平稳，听起来好像也没几分意外的样子：“我原本以为你再怎样也会稍微管点事情？”
　　“实际上不怎么想管。”白昳语气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又没什么好处可拿、无所谓了。”
　　“……毒品线。”云雀先生好像叹了气，但声音太轻了、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从你那里流过来了。”

　　听到这里，巴利安先生终于想起来这组数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在几年前整理历年大事件的时候，他曾经看见过这件在多年以前了结的大案。α-107，是那一批新式精神控制药物的代号。
　　“……哦。”他侧过头去往窗外看了一眼，语气十分敷衍地开了口：“那我回去查账。”
　　“港口那边大概问题会比较严重——算了，”男人稍微停顿一下，“你回去看一下账务应该就能知道了。”

　　通话结束。
　　白先生从容地蹲下身，几乎称得上语气温和地开了口：“你也听到了，我现在时间有点紧。”他反转手腕、拿刀尖把男人的脸别过来，“如果你现在直接把密码说出来，那我们两个都能省掉很多事。”
　　五分钟后年轻男人从窗户翻出来。他在车里处理掉了染血的上衣和手套。拿车载蓝牙和阿芙拉打了电话。
　　大小姐对半夜接到的电话受宠若惊，然后得知了上司第二天要去查账的消息。她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听他说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需要我去接您吗？”
　　“不用。”白先生的声音在车里听起来有种模糊的空旷感，“我明天还有些别的事情要确认，大概会早一点到。先和你说一声。”

　　他在这里另购了住处，产权归置在另一个毫不相干的假身份名下，就算有心查也不一定能查到他这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白径直往卧室走，屋里拉着窗帘，就只在玻璃的边缘隐约地漏出一点光来。他收拾过后上床休息，却在刚刚合眼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沉倦睡意。
　　不知缘何而起的睡意几乎直接击溃了他的精神，梦境黑沉又毫无预兆、接着是大片扭曲旋转的光线以及窒息感；等他再次有了真切的实感，是跪坐在一片湿漉漉的草地上。

　　简直和之前刚到十代时间的场景一样，要不是彭格列之中确实论证过的十年火箭筒理论，这会他已经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也得了那个小说里才出现过的时间错位症。
　　白先生深吸口气、几乎称得上是暴躁地低头确认过现在的时间。室外、下雨，后脑仿佛被车轮碾过的剧烈疼痛，男人面色不虞地站起身来、拍干净身上粘着的草屑，抬手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丛往前走。

　　所幸这里并不是什么荒郊野外，刚走出几步远就看到了外面平坦的马路。年轻男人攀住围栏直接翻到路上，深更半夜的路上并没有过往的行人车辆、阿芙拉的号码是空号，这里大概率又是另外一个不知道确切情况的时空。
　　他开始沿着旁边油漆画好的道路边缘线往上走，一边准备想办法确认现在到底是什么年份；并不称得上宽敞的道路沿着山一路向上，很快就模糊的有了建筑物的影子。白放缓脚步，稍微眯起眼往那边看了一眼：重叠的建筑物的样子在细密的雨幕里模糊不清，最前面的是电动的金属伸缩门，依稀能看出一点是学校的样子。
　　这个时候，有人向着这里走过来。

　　白远远地辨认出是少年模样瘦削的身形，人的样貌轮廓也随着两人距离拉进而逐渐清晰。他身上是标准的学生制服，衬衫西裤被雨水浸得湿透，水迹正顺着发梢从脸侧蜿蜒下来。
　　这个时候他终于看清了少年的五官。
　　亚裔少年有着温和的脸部轮廓线条，眉眼里却是掩藏不住的锋芒毕露；白在他脸上看到了被雨水冲得泛白的伤口，衬衫上还有一点浅淡的血迹。年轻男人无视掉少年已经带上戒备的狠戾眼神，稍微向前踏出半步，好像饶有兴致地弯起一个微笑来：“看起来真是狼狈啊。”
　　少年云雀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显现出一点不爽来。他停下脚步，两边的手臂垂在身侧，手臂和身体间的空隙里隐约露出一点金属器件的色泽来。少年稍微仰起脸扯出一个完全称不上友好的微笑：“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白默不作声地看他的手腕，一边背过手、从后腰勾出了爪刀。

　　少年云雀显然和多年之后的样子相距甚远，但是那种在成年后被压抑在皮囊之下的凶性这个时候却从眼角眉梢渗漏出来。白明显察觉到对面非常强烈的攻击性、一瞬皱起眉来；

　　他礼节性地颔首、一手背在身后，思来想去又还是把爪刀重新扣回了皮带上。他稍微垂下眉眼，看着人的神色平静极了：“初次见面。云雀——先生。”
　　“你是谁？”少年抬眼看他。
　　白觉得现在这个局面十分可笑。他没忍住低头压了压唇角：“……真有意思。”

　　这里才是，第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