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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手足 ...

  •   冬雪缠绵,洋洋洒洒下了整整三日才停下,偌大的院子里,一片银妆。

      新眉这几日蜷在莫少闻身边就没出去过,它贪恋丹枫阁内的地暖,也贪恋自家主子身边那安静沉稳的气场。

      今天它依旧趴在莫少闻的旁边,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主人,黑色的尾巴扫来扫去。

      它已经能隐隐看到主人身上那一层似有还无的灵气,待在这样的灵气附近,它感觉浑身自在,它是个贪婪的小猫儿,便一直赖在这里不走了。

      喵呜一声打了个哈欠,新眉困了,不一会便酣睡梦中。

      在它旁边,主人莫少闻依然在打坐冥想,修长的睫毛时不时扑闪一下,像单薄的蝉翼,拍打着激荡的心扉。

      良久,他慢慢睁开了双眼,抬手推开窗户,看着外面雪白的世界深呼吸。

      他的心情是有些小兴奋的,自打上次以为自己要成功迈入筑基的门槛之后,他很久没有再有过这样的感觉了,可惜那一次他口吐鲜血给耽误了,这一次,他一定要努力沉住气,争取给娘亲一个惊喜。

      托腮看着窗外皑皑白雪,他的嘴角不自觉扬起。

      片刻后,正院那边传来嘈杂的动静,有人欢呼,有人哭泣。

      他是个不喜欢八卦的人,便一直坐着静观其变,过了一小会,丫头阿鱼气喘吁吁地跑来,刚走过枫林小道便看到了对着窗户傻笑的三公子,扬声唤道:“三公子,您快快下来,老爷回来了,大公子和二公子也回来了!都等着您呢,快。”

      莫少闻不喜欢阿鱼,这个莫名其妙塞过来的丫头一来到身边便整日里对着他痴痴的笑,他不喜欢被女人盯着,时间久了便将阿鱼打发去了娘亲屋子里,眼下阿鱼来唤,定是娘亲授意。

      也罢,莫少闻穿上皮靴,披上一件单薄的鹤裳起身下楼。

      也许是天太冷的缘故,阿鱼的一张小脸红嘟嘟的,一见到莫少闻便痴痴傻傻的笑,道一声万福,这才说正事:“三公子,快,都等您呢。”

      莫少闻问道:“爹爹回来便罢了,怎么大哥二哥也回来了?”

      阿鱼这几天可没少听八卦,便一五一十道:“那一日柳姨娘与沈姨娘不是闹了个不欢而散吗?沈姨娘回去后摔盆砸碗的说誓不罢休,把柳姨娘吓得不轻,便连夜飞鸽传书请老爷与两位公子回来主持公道。”

      莫少闻恍然大悟般哦了一声,觉得头好大。

      他最不擅长处理这等婆妈的内宅之事,不想掺和进去,可是毕竟父亲外出多日刚刚回来,他不去也不好,只得硬着头皮,踩着护院们清理出来的小道,向正院赶去。

      还没出东跨院,便听到正院哭天抢地的喊冤声,那是沈姨娘闹将开了,正跪在地上求莫如庄秉公执法。

      莫如庄向来是个爱听枕边风的,这些年来,被柳姨娘吹得晕乎乎的,从没怀疑过她什么,可是一想到前些日子的那块玉佩的事,再看看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沈姨娘,莫如庄的耳根便偏向了沈姨娘,怒道:“婉儿,你休要大哭小叫,有什么冤屈慢慢说来。”

      沈姨娘这才从湿哒哒的地上起来,提着沾满泥水的裙摆楚楚可怜地向莫如庄靠去,如此这般将那天的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莫如庄脸色一沉,一把将沈姨娘拽到身后护着,指着同样跪在地上的柳姨娘问道:“柳氏,老夫前些日子说过什么?”

      柳姨娘自知今时不比往日,赔着小心道:“妾记得,老爷说过,家宅不宁多半是有小人作祟,命我等警戒,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很好,那你说说,你为何唆使老五欺负婉儿?”莫如庄冷冷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妇人,满面冰霜。

      柳姨娘听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称呼心中便凉了半截,不过不怕,她还有三个儿子,两个大的被她叫回来撑场面,她不慌。

      于是她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回老爷,沈氏哭泣确实是因为幼子胡闹,可妾从未曾唆使过老五做什么事,望老爷明察。”

      反正老五做的那蠢事是瞒不住了,与其藏着掖着倒不如爽快承认了好,况且这锅本来就是老五的,且老五已经被迫戴上了之前给老三戴的玉,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事已如此,不如豁出老五去保全自己和剩下两个儿子,柳姨娘深吸一口气,坦然道:“幼子冲撞沈氏,已被妾责罚过,今日依旧在闭门思过。”

      莫如庄一听,忽然冷笑一声:“柳氏,老夫不在府中难不成府里就没有主母的了?用得着你一个姨娘来教训庶子?”

      闻言,一旁站着的陈娇病歪歪地依在冯妈身上,向来是个和事佬的她弱声弱气地劝道:“老爷,妾身子不行,故而叫柳妹妹代为管教,到底是她亲生的。”

      莫如庄冷哼一声:“胡闹!你是正儿八经的嫡夫人,这些年来你身子不好,小事糊涂过去也就罢了,这等败坏门风的大事你也能叫一个姨娘代为处理?你怕是躺了这么多年躺傻了。”

      闻言,刚刚走过来的莫少闻可不乐意了,脸一黑,腹诽道:老爹您骂谁都行,就独独我亲娘您不能骂!

      于是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来,行礼后接替冯妈搀着陈娇,扬声道:“父亲,您是知道的,娘亲这身子在冬天尤其煎熬,两位姨娘闹将了好几天,她是有心却无力。您看,她能撑着在这雪地里跟您说这么老大一会的话已经透支了不少体力了,还请父亲让娘亲回去休息,娘亲若有做的不对的地方,稍后儿会代为受罚。”

      莫如庄闻言一愣,好家伙,几日不见,这个一直闷声不响的老三倒是出息了,敢公然护着他亲娘了,虽然他面子上过不去,却是乐见其成的,便假模假式地冷哼一声,嫌弃地摆摆手:“去去去,扶你娘亲回屋去吧。”

      莫少闻本以为会被劈头盖脸痛骂一顿,没想到父亲居然爽快的放人了,当即搀着面色惨白的陈娇,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屋里走去。

      院子里寒风吹过,彻骨的冷。

      柳姨娘依旧跪在地上,沈姨娘依旧藏在莫如庄身后,而莫如庄,则保持着他居高临下的姿态睥睨着地上的女人。

      是他糊涂了,这些年来被蒙蔽了双眼,本以为他大事化小在花厅里不指名不道姓地旁敲侧击一通也就可以震慑住这个女人了,没想到,这女人得意惯了,惯出毛病来了。

      这毛病要不得,否则家宅不宁哪!

      莫如庄忽然长叹一声,道:“柳氏,老夫念你养育了三个庶子的份上,给你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你老实交待,是不是你拈酸吃醋唆使老五去羞辱婉儿的?”

      这顶拈酸吃醋的帽子一扣,柳姨娘顿时如遭雷击,这些年来她修身养性从不争闹,犯得着跟一个刚刚得宠的小妾喝醋吗?犯不着啊。

      她忽地垂首顿地:“老爷,妾真的冤枉啊,您向来疼爱少寻,并早有言在先,说不准苛责于他,您说您就喜欢看少寻那狂野不羁的性子,您说这样像您年轻的时候。故而这些年来,妾从不敢干涉少寻,且老爷给少寻请了卓城有名的先生单独授课,少寻便是再不羁,也已经耳濡目染了董先生的大家风范,怎么会做这等败坏门风的蠢事!定是他人唆使,少寻毕竟年纪小,一时受人蒙蔽也是有的。”

      言外之意,明明是瑾儿不懂事,是瑾儿要偷看姨娘的肚兜,是瑾儿带坏了老五。

      莫如庄闻言忽然笑了:“柳氏,你是说,去婉儿房里胡闹是瑾儿出的主意吗?瑾儿一个屁大点的娃娃懂个什么?事到如今你不但不反省自己,反倒是将事情推给一个五岁的小女娃,你臊不臊啊?啊?”

      柳氏闻言,眼泪扑簌而下,自打进了莫家门来,她从未受过这等屈辱,不由得悲从中起,想哭,却哭不出声来,只默然垂泪。

      老大莫少康见状,走上前道:“父亲,儿觉得此事有蹊跷,不可听信片面之词。”

      “哦?”莫如庄看着长子,挺英俊的一个小伙儿,眉梢眼角却像极了他那个娘,本来看着挺喜欢的,不知怎的,现在看着却再也喜欢不起来,道,“你又不在府中,你道谁是真谁作假?”

      莫少康穿着一身雪白的长衫,批一件淡蓝色半袖,在寒风中岿然如山,挺拔的脊背傲然立着,道:“是啊父亲,儿不在府中,因此儿既不相信沈姨娘的,也不信柳姨娘的。这事儿啊,咱们应该将五弟和小妹一并喊来,再叫上那一日当差的丫鬟老妈子们,一一对质才能窥探到当日的真相。”

      一番话说得条理分明,叫莫如庄没有理由再在院子里单方面质问柳氏,只得同意:“好,去把他们都叫过来。”

      一行人终于不用再在北风中挨冻,来到花厅坐下,等着两个淘气包的到来。

      片刻后,睡梦中被叫醒的瑾儿率先冲了过来,她扎着两个羊角辫儿,辫子上绑着两只粉色的小蝴蝶,小翅膀扑闪扑闪的可爱极了。

      一见莫如庄她便扑到了他怀中,小眼泪扑簌簌地掉:“爹爹,您可算是回来了,瑾儿好想你啊。”

      这软软的一团小东西在怀里拱来拱去,拱得莫如庄的心都要跟着融化了,笑了笑,搓着瑾儿的脑袋问道:“瑾儿想不想爹爹多待几天陪陪你啊?”

      “想——”瑾儿拖着奶音抬头眼巴巴地看着莫如庄,莫如庄只好将她抱在怀里如此这般问了些生活上的细枝末节,父女俩正聊着,老五莫少寻臭着张脸走了进来。

      浑身的泥泞将一身锦衣华服沾染得犹如抹布,他的脸上还有泥巴,头发上还有尚未融化的冰雪,在地暖的烘烤下,滴滴哒哒地往下甩着水珠子。

      看样子是刚从哪里淘回来。

      莫如庄本是喜欢这个儿子的,可是眼下,满堂衣衫整洁的子女端端正正地坐着,对比之下,这个老五就显得极其不上道。

      他冷哼一声,道:“又去哪里野了?”

      莫少寻昂着脑袋,浑然不惧:“爹爹有言在先,我想怎么野都不横加干涉的,怎么今日非要让下人们将我叫回来,我玩得正开心呢!”

      “我什么我!”莫如庄忽地拍案而起,抱着瑾儿,指着老五怒道,“董先生有没有教过你,面对长辈要自称什么?”

      “有什么区别吗爹爹,我就是少寻,少寻就是我,我就是儿,儿就是我,难不成我改个自称我就不是我了?我就是三哥那个榆木疙瘩了?我就是老六那个死鱼眼了?我还是我啊,什么都不会变的嘛。”老五说着,拍拍手上的泥巴往旁边椅子上一座。

      莫如庄环视一周,子女们多半都低着头装作没看见,姨娘们都假装在看外面的风景当做没听见,只有老三莫少闻笔直地坐着,盯着对面那泥猴子一样的老五。

      莫如庄便问道:“老三,老五说的话你怎么看?”

      莫少闻闻言起身,先是行了个礼,随后道:“儿认为,虽然称呼改变不了身份,但是自古以来称呼除了表明身份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便是明尊卑。国有君臣之尊卑,家有老幼之尊卑,国不可无法度,家不可无风纪。做晚辈的,须得在自称上谦卑有礼,才不乱一家之风。”

      莫如庄早知道老三是个吊书呆,能说出这番话不足为奇,只是,他好奇老三是否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便问道:“你说的这是在人前,那么在人后呢?”

      “父亲,人前人后又有何区别?修身养性养的可不是人前的品性,而是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品性。若一个人人前谦卑人后不逊,那么这样的人只能是伪君子,是小人,即便他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儿也不屑与之为伍。”莫少闻回道。

      莫如庄点点头:“嗯,坐下吧。”说着视线转向老五,“那么老五,你是不是还觉得如何自称根本是无所谓的?”

      “是啊爹爹,我这么多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怎么忽然你就看我不顺眼了呢?是三哥给你灌迷魂汤了?还是嫡母给你吹枕边风了?”莫少寻一脸无所谓地挫着手上的泥灰,浑不在意这话是否中伤他人,是否别有用心。

      莫如庄猛地抓起一只茶杯摔在了地上:“放肆!老夫真的是把你给娇惯坏了,如此的目无尊长如此的出言不逊,老夫倒要看看,你这把拧骨头到底有多拧!”

      说着,大手一挥,喊道:“来人。给老夫拖出去,动家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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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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