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94、第九十四回

　　燕子飞会老老实实等着龙逍来训话？
　　不可能，小竹子前脚刚走，燕子飞就跃下了屋顶，落在街上，方才喝了不少烈酒，她晕乎乎的往前走。
　　路过永醉楼的时候，还往里面看了一眼，却没看见黄倾，也不知他又躲在哪个角落里了。
　　小竹子说的那些话，她何尝没有想过，可如此分别，她又有些不舍。与这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在一起闯荡江湖，行侠仗义，这样的日子太痛快了，痛快的她舍不得，舍不得分，舍不得离。
　　可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个道理，她懂。

　　在给她一段时间，燕子飞心中暗暗的想，只要一小段时间，让她好好的过一次潇洒的日子，为自己而活的日子，她保证不会影响任何人，不会伤害任何人，头也不回的走。
　　也许在正道眼中这是离经叛道，是自私自利，燕子飞即便是从小被灌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十六年都是为了多宝楼活着。就这几个月，她是为自己活，可能以后会死，但是即便如此，想起这几个月的随心所欲，也是死得其所。

　　这是灵州最热闹的一条街，但是仍然没什么人，身边跑过几个打闹的孩童，口里叫嚷着：“火把节，火把节，小卢你跑快点，马上要开始了！”
　　后面几个小孩应和着，欢笑着跑了过去。

　　街上恢复了平静，火把节，听上去有点意思，燕子飞循着街道走了不久，就来到一大片空地。难怪街上没什么人，原来是晚饭过后都来到这里参加火把节了，几乎全灵州的人都汇聚到了此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满脸喜色，将一个巨大的篝火点了起来。
　　那篝火足有四五丈那么高，烈火燃烧起来，便觉热浪一股股迎面扑来，燕子飞看着那些人围着篝火欢笑歌舞、把酒言欢，不由自主的被他们感染。那个叫小卢的孩子瞧见燕子飞，哈哈笑着跑过来拉着她进了队伍，一起拉着手跳起舞来。
　　似乎是一种异族风情的舞蹈，燕子飞不会跳，但跟着旁边的人载歌载舞，也玩的十分开心。

　　篝火不远处有人敲着环鼓，吹着角笛，还有一位留着八字胡的老大爷，眯着眼，随着节奏吹埙。曲调悠扬欢快，时而情如烈焰，时而飘丝如雪，悦耳动听，将四下气氛登时带动了起来。
　　人群中，有人围着篝火起舞，有人钻火圈、耍火把，热闹极了。

　　舞蹈跳了两圈下来，燕子飞已渐渐摸清楚步伐，已经能跟着队伍跳的十分好，一圈人围着火堆又跳了一会儿，曲调一转，又换了一种婉转缠绵的乐曲。
　　四下人群散开，燕子飞还以为他们要走，才发现周围已经都是成双成对的拉着手跳舞的人，脸上一红，便要退开到一边。

　　“我陪你跳。”
　　燕子飞一愣，手就被一个人拉了起来，她抬头一看，心脏登时狂跳不止，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你手怎么这么凉？刚喝了酒，吹风容易着凉。”谢阑轻声道，他脱下衣服披在燕子飞身上，接着拉着她的手跳舞。
　　没想到谢阑竟然会跳这些异族的舞蹈，还有模有样的，燕子飞紧张的手越来越冷，脸却越来越烫，结结巴巴道：“你怎么会跳啊？”
　　谢阑淡淡道：“瞧着就会了。”
　　燕子飞吐吐舌头，果然不能比，她这种资质还需要跟上两圈才能会，谢阑却看一眼就会，不愧是御星派首席，他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是翘楚。

　　乐曲轻柔如水，娓娓动听，身边的人渐渐都依偎在了一起，在这浓浓夜色之中，篝火相称，空气中弥漫着暧昧的味道。
　　燕子飞手心出满了汗，她又不敢擦，谢阑的手又大又暖，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里，她紧张极了，心里又激动又羞怯。壮着胆子抬头看了一眼，见谢阑正低头看着她，心猛的一跳，连忙把头含进胸里。
　　“我若是能助他突破瓶颈，驾驭第四把仙剑，他必然会对我有所感激，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就算他不把我当朋友，总要念着些恩情，到时候给我少些苦头吃，也是好的。”燕子飞闷闷不乐的想着。

　　“他们生气了么？”
　　燕子飞茫然：“生什么气？”
　　谢阑揽着燕子飞换了个方向，道：“你紧张什么？是我不对么，这种舞他们都是这么跳的。”
　　原来谢阑以为这舞本来就是这样跳的，根本就没往其他的地方想，想来也是，他连七情六欲都没体会过，如何知道情侣之间会有如此亲密的举动。

　　“对的，对的，哦……他们没有生气，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不过，我想知道我到了御星派之后，你们会把我怎么样？”燕子飞道。
　　谢阑引着她转了个圈，道：“你不要想的那么复杂，我问过师尊了，不会伤害你。其实只需要在你身上布下一个封印，你还是自由的，只不过不能离开灵台山罢了。”
　　“真的？”燕子飞期待的看着他。
　　“当然是真的，修道之人从不说谎。”谢阑看向弹奏乐曲的人。
　　真的会这么简单么？那之前那些人都是怎么回事？燕子飞心中疑云万千，此时却不知如何问出口，面前之人，是她连做梦都梦不到的人，此刻他握着她的手，这种美好她实在不舍得去破坏。
　　“灵台山也有这样的空地，你若是喜欢，我可以给你升起篝火，教会我那些师兄弟跳这种舞，有空了就陪你。我师弟季明琴艺极好，鹤轩还会吹笛子，对了，良弼最会说玩笑话，他能整天逗你开心，还有檀启画的画连师尊都赞不绝口，你若是无聊了，可以跟他学学。”
　　他说的是那么轻松，好像燕子飞过去不是去封印灵妖心，而是去游玩观学，她微笑着听着，即便心中不信，但是他就算是骗她，总也是为她费了心的。

　　“灵台山还有很多仙兽，都是很通灵的，你拿仙草去喂，它们就会跟你很亲，连睡觉都不会离开。”
　　燕子飞忍不住道：“灵台山在哪啊？为什么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有这样的地方？”
　　“那是个很隐蔽的地方，周围都设下了封印结界，寻常人是看不到的。”
　　“你有那么多师兄弟，你师父还只派你一个人来，为什么不换其他人呢？”燕子飞道。
　　闻言谢阑皱起眉头，道：“我一个你还嫌不够？”
　　燕子飞连忙解释：“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是首席，应该还挺忙的，我是觉得耽误你了。”
　　谢阑抬起头，道：“师尊说怕换了别人你会害怕，有可能混乱情绪，于封印不益，所以还是派我来了。”
　　燕子飞苦笑：“你还真是有什么说什么，一点都不带隐瞒的。”

　　一曲罢了，情侣依依不舍的分开，这时一个浓眉大眼的姑娘走了出来，看起来十二三岁，梳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冲着民众们行了一礼，接着开口唱起歌来。她唱的歌很好听，燕子飞听不懂她用的是什么语言，只觉的动听极了，清脆的嗓音演绎着动人的故事，四下已经有些中老年妇女开始抹着眼泪。
　　“她唱的什么意思啊？真好听，可惜不知道说的什么。”燕子飞遗憾道。
　　谢阑听了一会，道：“这是黎族的语言，就是圣教发源的地方，小竹子一定能听懂。大概意思就是原本美满的一家三口，当战争来临的时候，父亲征战沙场，留下一对可怜的母女。当战争结束了，母女却没有等到凯旋归来的男人，而是一件破旧的军衣。”
　　惊叹于谢阑竟能听懂黎族语言，但他身上有太多令人惊讶的地方，燕子飞反而有些适应了，叹道：“那还真是挺悲伤的。”

　　谢阑道：“凡间的羁绊，情感真的会这么深刻吗？”
　　“会的，你不是想拿第四把剑吗？”燕子飞道。
　　谢阑摇头道：“这件事须得请教师尊。”
　　“真是冥顽不灵，你说了你师父才不会同意呢！”燕子飞道。
　　“一切因果，皆有定数，该来的总会来的，修为总要到了，才能突破。”谢阑望着唱歌的女孩喃喃道。

　　忽然，燕子飞打了个冷战，察觉到右边似乎有道不友善的目光。
　　却见人群后面，黄倾站在远处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双目冰冷，毫无感情。
　　燕子飞从来没见过黄倾对自己有这样的表情，如当头一盆冷水，瞬间从与谢阑在一起的温情中缓过神来，再看他突然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十分诡异的笑容，接着扭头就走。

　　“等……等一下，别走！”燕子飞叫道：“我看见黄倾了，过去看看他怎么了！”
　　说罢燕子飞拔腿就跑，挤开层层人群，朝黄倾消失的地方跑去，心中暗想：“黄倾那个表情什么意思？他是不是看见我们拉着手了，千万不要看见，他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她是紧跟着跑过去的，跑进一条小巷，却没看见黄倾的人影。
　　“怎么走的这么快，好歹听我说句话啊？”燕子飞有些着急，跺跺脚又朝另一个方向找。

　　走着走着，她似乎走到了一片荒地，这里是灵州城内，怎么会有荒地，燕子飞急切想找到黄倾，也没往其他地方想，脚步加紧往里走去。
　　寒风吹过，燕子飞不禁裹紧了身上谢阑的袍子，“嗒”的一声脆响，燕子飞低头一看，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她伸手一摸，冰冰凉凉，这是雪？
　　大夏天的哪来的雪？
　　燕子飞顿住脚步，向四周看去，登时吓的浑身发抖，这哪里还是什么灵州城，这分明就是一大片坟地。周围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连一点灯火都看不见了。

　　一轮青蓝色的月亮从云层里冒出头来，照亮了四下的景色。
　　茫茫一片雪地，脚下是深可及膝的积雪，大雪覆盖了坟地，一堆堆雪白的坟头，在这青蓝色的月光下，显得分外瘆人。
　　燕子飞此时吓的浑身僵硬，冷汗簌簌而下，她本就穿的单薄，此时汗水浸透了衣衫，风一吹，整个人都透了。
　　想走回头路，可是后面被坟头堆满了，哪里还有路在。
　　每一脚都像是踩进了冰窟窿一样，脚上单鞋已经湿透了，冰冷刺骨，冻的她浑身上下止不住的发抖，两排牙齿“咯咯”的互相碰撞。

　　她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这一幕也太眼熟了，不，是非常熟悉，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这一景象，与六年前的那个黑暗的雪夜，简直就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