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江湖事》禹葵葵

93、第九十三回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五阴盛。

　　“生而为人，此八苦乃是必经历之，谢阑他生来修仙，避世静心，凡尘一切牵挂都已斩断，可以说在这世上他无牵无挂，心无杂念。有时候，人的心太静，毫无波澜，就像一潭死水，自然会停滞不前。人生世上，入轮回纠扰，诸苦纷至沓来，因此生即是苦。而谢阑此生飞升之后，就会成仙，免去轮回之苦，而后面的所有苦，更加不会影响到他。”

　　此时见他一个白面小生，一本正经的讲着，他本就书生气质浓厚，若不是身后背着剑，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上京赶考的书生。
　　“气力衰减，精神日下，色身朽坏，盛年之时不复在，此为老苦。身病煎熬五官，心病煎熬心识，此是病苦。人之限将近，如残烛将灭，或寿尽而终，或遭天灾人祸而亡，此乃死苦。这些显然都不适合于他，短短几日，他不可能老，我们也不能大敌当前，使他生病而濒死。”

　　“仇怨憎恶，挥之不去，反而集聚，此谓怨憎会苦。上面这五种苦，为坏事所生出的苦。而生死无常，聚散无定，爱之人不得共处，此即爱别离苦。世间万物，心有爱乐而不能求得，此名求不得苦。这两种为好事破灭之苦。”
　　“五阴是‘色、受、想、行、识’就是说此乃心理与生理的矫揉造作，集众苦于一身，诸行无常，轮回流散之苦耳。五阴是因，而其他七苦为果。所以，唯有求不得、爱别离和怨憎会，比较适合谢阑，可这三种苦，人人皆受得，他非常人，不敢说会为之感悟。”

　　龙逍叹了口气，摇头不语。
　　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人生之苦，百味杂陈，有人倾尽一世，也难得其理。如今却要一个冷若冰霜、守旧规矩的谢阑，深谙七情六欲，确实非易事。
　　小竹子起身找小二要了两壶酒，拉起燕子飞，道：“屋里好闷，我们去屋顶上看星星，顺便想想怎么办。”
　　说罢也不等燕子飞说话，拉着她就上了房顶。
　　燕子飞不由心中又是一阵感叹，小竹子自从和龙逍一道之后，底气见长啊！再也不是那个柔弱的小姑娘了，嗯，肯定是龙逍把小竹子给带坏了，好好的大家闺秀，愣被他拐带成了个女大王。
　　呃……小竹子这力气，恐怕连龙逍都不是对手。

　　由着她上了房顶，小竹子放开她，丢过来一个酒壶，道：“喝。”
　　“小竹子，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燕子飞有些委屈的看着她。
　　“那我什么样？我就是这样的，来，我也喝。”小竹子一屁股坐在旁边，昂头灌下去半壶酒，脸上立时泛起两朵红晕。
　　“我还是喜欢你娇滴滴的模样。”燕子飞低声道，就着壶口喝了口酒，便觉一团火从喉咙一路烧了下去，呛的她连连咳嗽，眼泪都流了出来：“你怎么拿这么烈的酒，大师兄知道了肯定要说你。”

　　“黄倾回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小竹子偏过脸看着她，道：“还是像以前那样，走一步看一步？你难道不觉得这样对黄倾很不公平？”
　　有很多事，燕子飞不知道，小竹子却知道的很清楚，比如她刺了黄倾一剑。小竹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实在不愿意当有一天燕子飞发现一切之后，会背负上更重的负担，但她不能说。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和黄倾在一起？他对你那么好，把你捧在手心上呵护着。为什么，小燕子，你若是把我当姐妹，你就跟我说说，为什么？”

　　燕子飞没想到小竹子叫她上来是说黄倾，还以为是想跟她看星星看月亮，喝酒谈天聊聊人生，一时就有些诧异，半响才缓缓道：“我不喜欢他。”

　　“不，其实你心里是有他的，不然你不会那么在意他。”

　　“你现在好像我们山下的村里面给人家做媒的大娘啊。”燕子飞捂着嘴偷笑。
　　小竹子白了她一眼，又灌下一大口酒，顺着酒劲道：“到底因为什么？是不是那个什么一弦？那什么一弦究竟是你什么人，她又和黄倾没什么，就这个原因，你就这么狠心？”
　　看来这位知心大娘了解的还挺透彻，燕子飞大笑道：“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命谈感情么？”
　　小竹子打了个酒嗝，她的脸更红了：“不谈，那你为什么那么对谢阑？”

　　“我怎么对他了？”
　　“你老是盯着他看！”

　　天色晦暝，她们头顶上若隐若现出现几颗明亮的星辰。
　　燕子飞指着头顶，道：“你喜欢星星，你能去把它摘下来么？你爱看星星，星星就能来到你身边陪着你么？正如杨哥哥所说，谢阑今生必然飞升成仙，那他于我来说，就是夜空之上的星辰，我一个将死之人，看看他有什么不行？”
　　小竹子愣了愣，叹道：“谁说你一定会死了？之前你不是很有自信的吗？你当时可是信誓旦旦的说你有三五年的平安，现在却突然要去御星派？再说了，就算去了御星派，说不定清知真人有办法帮你把灵妖心取出来，那你就是正常人了！”

　　燕子飞摇头苦笑：“不可能的。”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清知真人和三大正派的那些人不一样，我有幸见过他一面，他真的是……”
　　“多宝楼中有许多藏本，上面记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天地奇闻，和许多妖魔记录，我都看了，只要是身中妖物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不是变成妖被正派人杀死，就是被火烧死，要不然就是被永久封印于阵法之中，永生永世，不生不死。”
　　小竹子道：“可是谢阑看起来还是很正直的。”

　　燕子飞昂头灌下一口酒：“你不知道，我曾经在湖底捡到一把刀，斩魔刀，那把刀上的气息，让我……不，让灵妖心很难受。后来谢阑从我手上要走了，我们一起从回雁山下来的时候，他就回了御星派，将斩龙刀给了他的师尊，以斩魔刀作为阵法的引子，将我永久封印。”
　　“所以，你刚才在楼下说的那些，根本都是骗人的？”
　　“不是骗你们，其实我心里也没底，我也不知道前途是怎样，我绞尽脑汁，也仅仅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小竹子，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如何躲开正派，躲避□□，还要处处留意随时会冲出来的十三罗刹，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躲不了，更躲不了三五年。”

　　小竹子哑然无语，她看着燕子飞的眼中一片氤氲，泪水集聚，从她脸上流了下来。
　　“要是你现在就去昆仑山呢？”
　　“我现在，就是个罪人，你想象一下，黄倾带着我这个罪人，去昆仑派找他的师父，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灾难？他这么优秀的青年才俊，就因为遇到了我，落到现今的下场，在锦州的时候，我已经害了他一次，不能在害他了，我不能让黄倾一辈子毁在我的手上。”

　　心念电转，闪过六年前廊下的少年，身着寻常服饰，却是那般英姿勃发、贵气逼人。
　　闪过长大成人后的绿捕头，那一敏捷潇洒的身姿，月下舞剑，令人如痴如醉。
　　闪过漏雨的屋顶，昏暗的庙宇，黄倾黑如墨的眸子中透出的温和。
　　最后定格在，他在别苑中的一声嘶吼，她自然是信他的，但她不信自己。

　　燕子飞靠在小竹子肩头，任她轻抚后背，悲伤的情绪得以缓解，轻轻道：“我累了，小竹子，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即便我能活下去，我也不想永远在被人追杀的生活中活下去。”
　　“可是黄倾他太可怜了，小燕子，你还记得那天在永醉楼，他喝的烂醉，却大喊你是他心爱的人，你的心，难道不痛么？”
　　不痛，怎么会不痛，她一个将死之人，除了看看星星，还能做什么？
　　“哈哈，我的心是灵妖心啊。”燕子飞没心没肺的大笑。
　　“你啊……”小竹子叹了口气。

　　两壶酒很快就见了底，此时天已经全黑了，街上亮起灯来，依稀传来家家户户喧嚣做饭，孩童玩闹的声音。
　　小竹子伸展四肢躺在房顶上，想必她也很少有如此不顾仪态的时候吧，听说圣教的人视自己的仪态比性命还要重要呢。
　　“当时我救了还是绿捕头的黄倾，为了给他擦洗伤口，我把他面罩揭开，吓了我一跳，本来想会是个虬髯大汉，没想到会是个挺好看的小哥呢。当时一弦一见就喜欢上了他，一弦是我很重要的人，从小我就护着她，帮她顶闯下的祸，给她我能有的最好的东西。现在黄倾这么跟着我，我也很怕，我怕等到哪一天，和一弦相遇，她会失望的发现，黄倾是和我在一起。我很怕失去她，我未来的一切，都是和一弦一起畅想好的，现在我只能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是为了替一弦找琴谱，才和黄倾同行，绝无他意。”燕子飞躺在旁边，醉意朦胧的喃喃自语。
　　“我从小就很敬佩大师兄，他说的任何话，我都无条件服从，当时他也跟我说，让我跟黄倾不要太近，他背景太过复杂，作为多宝楼弟子，不能在外面惹是生非。”

　　“你一开始就打算好，将这当做你最后一段路？”小竹子道。
　　燕子飞点点头，笑着咽下口中辛辣的酒水，辣的她眼泪都流出来了。
　　“所以你就毫无顾忌了是么？”

　　“我是个乡野长大的野丫头，见到这么好看的人，当然得多看两眼，万一以后看不到了，那多吃亏啊？”
　　“圣教也没这么好看的……”小竹子低低说了一句，燕子飞没有听清，她突然跳了起来，叫道：“好！既然你说你对龙大哥唯命是从，那我叫他上来，让他来跟你说，让他跟你说！”
　　没等燕子飞回话，小竹子已经一阵风般的下了房顶，找龙逍去了。
　　真可笑，那可是龙逍啊，怎么会随着她二人胡闹。